龍耶乾芒搖了搖頭。
“不認識。”
……
“西固區的太陽還沒落完,城關區的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吧?“
任弘站在金城置的院子裡,看著這金城周邊有些熟悉的山形,他猜這就是後世蘭州市西固區一帶。
其他城市或圓或方,那蘭州就是一條長線,城區在狹窄的黃河穀地裡艱難向兩側延伸,東西之間拉了三四十公裡,要建設新城區得翻山越嶺。
大概是嫌這條河穀太擁擠狹窄,所以在漢朝,金城郡郡治居然沒定在金城,而是位於西邊的允吾,已經接近後世的青海地域了。但金城也是西入河湟,北上河西的必經之地。
不過任弘入城時發現,此處的居民,可不止是繁衍了才兩三代的漢民,還有不少淪為奴婢的羌人。本著知己知彼的原則,他便讓屬下去詢問詢問可有熟悉羌中,知曉漢話的人,還真有所收獲——一年前被先零羌攻滅的龍耶種豪帥之子,在金城為城旦舂。
“君侯,龍耶乾芒帶到。”
遊熊貓帶著一個戴著桎梏的羌人入內,卻見其二十餘歲年紀,有一張典型的羌人麵容,臉頰修長,頭發披在背後。
高原上的土著羌人在官吏的奏疏裡,總被描述成罪犯和野蠻殘暴的人物。不過眼下,這龍耶乾芒隻是一個帶著桎梏的階下囚,沉默寡言,看上去態度十分平和。
但這隻是被鞭子抽打多後,形成的堅忍自製,在平靜之中,雙目卻隱藏著一股陰沉、凶狠的神氣,正在打量任弘這“新主人”,而後目光又放在任弘旁邊披著甲,如同一座山的韓敢當身上,這個大漢看上去不好對付。
“還不快拜見西安侯、護羌校尉!”
當聽到“護羌校尉”四字時,龍耶乾芒的眼中,卻多了幾分不信任,但還是朝任弘下拜。
任弘道:“龍耶乾芒,不是要買你做奴隸,而是有事要問你,關於龍耶羌被先零羌攻滅之事。”
龍耶乾芒卻道:“我與前任的護羌校尉稟明過原委,然後……”
他舉起手上的桎梏,冷笑道:“我就成了隸臣。”
“將他桎梏解了。”
任弘跪坐下來:“金城縣吏語焉不詳,隻說元鳳五年夏,龍耶部意圖反叛,被先零羌助官府攻滅,其種類賣作隸臣,分散郡中諸縣,是這樣麼?”
龍耶乾芒對一年前部落被先零羌攻擊後,他跑到金城郡向漢官稽首求援,卻遭到拒絕的場景記憶猶新,抿著嘴不肯說話。
遊熊貓惱了:“你這羌虜,若是有隱情便說出來,莫非是被小吏的鞭子抽傻了?”
任弘止住了他:“我知道前任護羌校尉是如何處置此事的,但他是他,我是我,來金城郡的路上,我翻閱典屬國提供的簡牘奏疏,覺得此事頗有疑點。”
朝中的水衡都尉趙充國也曾提醒過任弘,要注意先零羌,這是最強大也最好戰的部落,任弘自然多留了個心眼。
他讓人賜座,上酒,將一盞酒朝那羌人推了過去:“龍耶乾芒,你的族人親眷分散各郡為奴婢,你難道就不想將他們一一找到,難道就不想恢複……自由?”
自由,像是金城郡永遠挖不到的金子。
龍耶乾芒早就對它沒了指望,隻在夜深人靜時暗磨著偷藏的刀,想要瞅準時機斬斷束縛自己和族人的桎梏,逃出去,逃到深山老林裡,逃到沒有漢人,也沒有先零羌、燒當羌這些豪帥大部的地方去,他們部落的。
可如今,就像看到地上有反光的石頭,會讓他忍不住俯身撿起來一樣,這酒盞中映射的光芒,好似裡麵真有羌人夢寐以求的自由之金。
他端起酒盞,如饑似渴,大口喝了下去。
很可惜,沒有嚼到金子,但這久違的味道,讓他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
“龍耶部自從得到漢官準許,在湟中駐牧兩代人了,一直守著本分,守著界限,從來沒反叛過。”
龍耶乾芒不再假裝漠然平靜,語氣裡忽然充滿了憤怒,為奴為婢一年的憤慨忽然間爆發了出來,竟指著任弘罵道:
“是汝等漢官貪我部畜類,又收了先零羌的好馬和賄賂,坐視我族滅亡!”
……
ps:第二章在11點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