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天下大局為重。”任弘暗暗念叨趙充國對自己說的話,想必數年前,金城郡的地方官們,也得到了這樣的指示。
隻要先零羌不直接攻擊漢軍在湟峽以東的縣邑障塞,金城郡就當做沒看見。龍耶等部滅亡也無所謂,反正境外諸羌相攻是尋常事,哪管得過來。
更何況,先零羌學聰明了,改變了先前的對抗姿態,每次都將攻滅的部落牲畜人口送一部送給金城郡,讓郡裡默許他們的行為。
先零羌得到了他們需要的土地,朝河湟故地慢慢滲透;邊吏得到了畜類賄賂生活有了補貼;金城郡得到了可以作為功績的捕虜人口,免去與先零羌的衝突。
長安收到的奏疏上,隻寫著邊塞一片安寧,國泰民安,羌漢和睦。
隻需要將龍耶部說成是“叛羌”,便解決了一切問題,皆大歡喜啊,淪為奴婢的龍耶乾芒,還能去長安喊冤不成?
任弘不知道這種情況持續多少年了,但這種欺上瞞下的默契,在今年顯然失衡了。
根據典屬國得到的消息,先零羌已不滿足於湟水南岸,開始對湟水北岸躍躍欲試,近來還在不斷與河湟諸羌盟會,作最壞的打算,可能有匈奴使者潛入了河湟。
長安這才察覺了情況不對,但除了趙充國外,中朝諸公恐怕也沒怎麼當回事,隻派了任弘這年輕人來處置。
“太過激進,天天刺激羌人逼得其團結起來不好,太過無為,放任先零羌坐大也不妥。”
在通往西方的路上,任弘在思索自己所知的,過去幾年金城郡治羌得失,同時注意到路麵情況很糟糕,車子走快一點好似要散架一般,顛得他腰都快斷了。
郡城周邊,交通情況便比河西都差,任弘不免憂心,一旦羌中真的生亂,朝廷調兵不易啊。
好在前方一座城邑遙遙在望,那便是金城郡的治所允吾城,眼下他們已到後世青海民和縣境內了。
他揣度這件事的嚴重程度:“整整一年時間,金城郡守、金城西部都尉、涼州刺史、護羌校尉,這四位與羌事有關的官吏互不統屬,口徑卻出奇一致,都對龍耶乾芒口中天大的滅族冤屈隻字不提。哪怕前任護羌校尉卸任了,先零羌有些失控,也繼續捂著不報。”
任弘當然不相信先零羌這麼有能耐,能將四位長吏一起收買,這多半是官場的默契。西北東北戰事一觸即發,大將軍不希望金城郡惹事,那就彆惹事。
遊熊貓這幾天為任弘奔走東西,也明白此事的原委了,低聲道:“君侯接下來要掀起大案,將那些瞞報的官吏一一緝捕麼?”
他記得長輩說起任安做益州刺史時,就是這樣雷厲風行,不由摩拳擦掌準備大乾一場。
任弘作風顯然與其大父不同,翻了翻白眼:“我是護羌校尉,又不是涼州刺史,更非禦史大夫。”
他心裡暗道:“強龍難壓地頭蛇,我一個初來乍到的護羌校尉,手裡要兵沒兵,要權沒權,證據也不足,非要和郡守、都尉翻臉乾嘛,工作還做不做了,明年還想不想回長安了?”
不論羌中有何問題,任弘都得半年內解決。他拖得起,那件大事,還有他老婆肚裡的孩兒也拖不起啊。
允吾城更近了,已能看到門口相迎的隊伍,任弘好歹是堂堂列侯,比兩千石的大吏,郡守也要賣他個麵子,擺開陣勢親自出迎。
任弘臉上堆滿笑意,打定了主意:“按照大漢的規矩,出了事,就必須有人負責,又不能直接掀了桌子讓地方行政癱瘓,最好的的辦法,便是指著桌子上最顯眼的東西,然後將所有罪過都甩到他身上。”
一如馬邑之圍的王恢,天漢二年的李陵,都靠一己之力,為其他人背了鍋。
任弘已經知道給大將軍的第一份奏疏要怎麼寫了。
“既然郡守、都尉不好動,那麼我的前任護羌校尉,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