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豎子,敢諷刺本都尉?”
辛武賢大怒,拍案而起,手卻被任弘按住了。
任弘方才一直緘默,此刻才表明態度:“自從義陽侯出使以來,將士暴露西域數年,所爭者,土地人民耳,得地無民,將焉用之?”
相比於中原,沙漠雪山邊上的車師並不富庶,甚至可以稱得上惡劣。漢軍奪取這裡,貪的不是其財貨,而是地利,作為匈奴進出西域的橋頭堡,這次漢軍奪下來,就不能讓了。
可駐軍總得有人種田,全從中原遷?代價太大。若得不到車師人的擁護,漢軍是難以在這片土地站穩腳的。這次破了交河,可以將漢軍吹成是得了白山神庇護神兵天降,足以立威,接下來,就該輔之以德了。
“立威?有輪台、樓蘭加上龜茲,已經夠了,車師可以作為雖為虎作倀得罪大漢,卻被釋而不誅的榜樣。亦如當年高皇帝釋雍齒,吾等這時候,確實需要有高皇帝的胸襟和智慧啊。”
任弘笑著阻止辛武賢去暴打楊惲:“不過,此事重大,和車師王的生死一樣,還是等待蒲類將軍抵達再定奪吧……至於提升士氣,車師王府庫中的財帛,我分文不取,皆分與兩部有功士卒,足以壯其氣!”
趙充國是一向主張哪怕對戎狄,也適可而止,不多殺戮的,任弘那句“豈在多殺傷”頗得其讚許,屠城的事,不用想當然是黃了。
此事若無任弘配合,辛武賢也不好獨走,隻得氣呼呼地告辭,出門前撂下一句話。
“想不到,西安侯也有迂腐的時候。”
迂腐的人,會騙殺了皋牙胥,對嚷嚷著要投降的匈奴人動手?
他隻是和劉邦一樣,很清楚什麼時候應該收刀。
任弘卻不反駁,竟大笑著承認了:“辛都尉莫怪,畢竟,我也讀聖賢書啊!”
……
辛武賢氣衝衝地離開時,車師王和蘇猶還等在外麵,手裡捧著獻給漢軍的水和土,以示臣服,他們不知道,方才裡麵的爭吵,決定了交河城中,六七千車師人的命運。
任弘接納了水與土,又要蘇猶帶著漢軍一曲入城搬運東西。
“將城中所藏的葡萄酒統統運出來,糧食也運一半作為軍糧,車師人可自留一半,夠撐過冬天了罷?”
車師王宮的府庫當然也要搬空,還要蘇猶指認城中哪些貴人是親匈奴的,全抓起來抄家,和車師王一起押送到河流北部的石城,那將是漢軍在車師的大本營。
考慮到大軍入城,就算不下達屠城令,這群涼州募兵也定會軍紀大亂,於是入城的部隊,任弘隻點了辛慶忌的隴西曲。
辛慶忌受寵若驚,任弘則對他道:“因為隴西曲的軍紀最好,而你心中有仁義。”
對自己這些手下,任弘再清楚不過了,若是韓敢當進城,他會帶頭劫掠,扛起個胡婦自己快活去。
趙漢兒進城,他自己不搶,卻會對手下人胡作非為假裝沒看到,等眾人完事才默默帶他們離開。
唯獨辛慶忌,雖然年紀輕輕,身上卻有一種隴西貴家子的驕傲,學過點儒術心存底線,能律己,也能律人。
再加上是辛武賢的兒子,老辛的部下也不敢頂撞他,所以得罪人的事,還是讓辛慶忌去乾吧。
等辛慶忌奉命而去後,任弘拍了拍楊惲。
“子幼,你說得很對。”
任弘目光看向這座還要曆經兩千年曆史的交河城,如今還是“外國”,可兩千年後,卻會成為中國境內璀璨的遺跡瑰寶。
“所有人都痛恨匈奴對大漢邊塞的屠殺淫掠。”
“但吾等不該為了消滅匈奴,而讓自己在西域,變成新的‘匈奴’。”
“想要奪取西域,當然少不了恃強淩弱,少不了殺戮與掠奪。”
“但我相信,戰爭之後,大漢能帶給西域諸邦一些新的東西。”
楊惲道:“道遠以為,吾等能帶來什麼?”
“繁榮與安定。”
任弘指著東方的黎明,趙充國的大軍,來自大漢的王師,已越來越近:“帶來一條融合共利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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