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也采取了一些補救措施,如在遭災時下詔減免部分租賦,對流民或無田的貧民假之以公田,貸之以種、食等,但都是杯水車薪,天平已徹底向豪強地主傾斜——他們代表了先進生產力啊!
田官奉上意強推代田法,效果不大,善法也成了惡法。如此情形下,氾勝之還能將目光停留在小農的生死身上,為其想方設法增產,或種葫蘆等副食來解決生計,確實難能可貴。
口說無憑,氾勝之便引著任弘等人走過壟畝,去看他琢磨了十年鑽研出的“區田之法”。
到了地方才發現,居然是開在一片小坡地上的田地,故顯得十分窄小,與豪右之家阡陌相連的平整土地截然不同。
任弘指著道:“這田畝為何要開在坡上?”
氾勝之是有些抱怨的:“下吏向縣裡懇求過,但因私改代田之法,故不得用公家良田,隻能在無人的坡地上開耕。”
此言說得田嗇夫臉色一紅,好在氾勝之沒有繼續深追,隻說起他改進的地方來。
氾勝之一點點示範,具體做法,首先是深挖作“區”,意為地平麵下的窪陷,點播密植。
“如種粟,開溝點播是每溝內種粟二行,行距五寸。開溝大小、深淺、方圓、距離,隨所種莊稼不同而異,播前以糞肥溲種。”
他又解釋了溲種的好處,區內還要施用重肥,如粟、麥、大豆等每區要施好糞一升,遠超代田。最後,區田法還得注重中耕除草,保商和灌溉,居然與兩千年後農村裡的耕作之術相差無幾。
代田法已是精耕細作,但和區田法相比,就顯得粗放了。
最後道:“此法之所以便利,便在於不受地形限製,區田以糞氣為美,非必須良田也。諸山陵近邑高危傾阪及丘城上,皆可為區田。”
任弘看明白了,這區田法,基本就是後世兩千年,中國農業走的路數,在小麵積土地上集中人力物力,精耕細作,防旱保收,求得單位麵積的高額豐產。
中國人就是靠這種“笨”辦法,一點點增加人口的啊,雖然平均耕地極少,但懂得利用好每一寸土地。就靠著勤勞,硬生生將畝產一點點提升,直到明末到達極限,必須有新作物引入才能養活更多人口。
若在敦煌等地,人力稀缺,當然不適合。而在耕地已經飽和,人口繁盛的濟陰和關東,區田法卻好似量身定做一般。若真能有高額畝產,自耕農憑借自己的小塊土地就可維持一家人的溫飽,簡直就是將其從破產邊緣拯救回來靈丹妙藥。
不能隻解放豪強官田的生產力,而不顧及帝國的真正基礎小自耕農啊。
勸農掾史又開始朝縣裡的田嗇夫瞪眼了:“田嗇夫,如此妙法,為何隱瞞不報?”
一句話,反正不是我的責任。
田嗇夫急了,不肯老實接鍋,還在為自己爭辯:“西安侯,下吏也來看過,但隻覺此法費人力多,產糧卻不見得有多高,於代田法並無太大增益,故才未上報。”
氾勝之不服:“坡地下田畝產,已不亞於縣中上田。”
他也知道,今日引起西安侯主意,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索性繞過了田嗇夫:“下吏敢請君侯及田掾準許,讓我在縣中最好的上田試種!與普通代田法相較。”
小夥子這是卯上了啊,任弘笑道:依我看,代田區田各有千秋,不可妄議優劣,你且說說,若在上田行此法,畝產能到多少?”
氾勝之咬了咬牙:“下吏算過了,隻要不在坡地上,有足夠人力和糞肥,畝產定能增數倍甚至數十倍。”
“上田一畝收粟百石,中田收粟五十一石,下田可收二十八石!”
此言一出,本來暗道倒黴的縣田嗇夫頓時大喜,氾勝之這是自尋死路啊。
而勸農掾史和呂廣粟等人都麵露驚愕,要知道,關中最好的地,粟米畝產也不過四石上下,隻聽說趙過親自料理的地有過畝產十石的傳聞,但後人再未達到過,這氾勝之,一張口就要翻十倍?
正接過瓢飲水的任弘,直接被嗆到了,沒忍住一口水噴在氾勝之臉上!
他忽然明白氾勝之為何有這等能耐,曆史上卻要混到七老八十才能出頭了,無他,吹牛太過啊!
一百石粟是啥概念?在稱糧食時,石是體積單位,按照質量換算,相當於後世的四千多市斤,漢代一斤合256克,則是八千多漢斤了,再考慮到漢畝隻相當於公畝的三分之一不到……
彆說漢代,就算二十一世紀,化肥農藥金坷垃一起上,試驗田裡的小米也沒這產量。
任弘被呂廣粟幫忙拍著背,看著將牛吹得飛上天的氾勝之,心情有些複雜,隻想勸他一句:
“小夥子,做人那,要老實一點,畝產兩萬斤不可取啊!”
……
ps:秋收區彆三升粟,畝收百斛。丁男長女治十畝。十畝收千石。歲食三十六石,支二十六年。——《氾勝之書》
確實吹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