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疏勒王與大漢雖不似鄯善王、莎車王那般親密,卻對任弘格外熱情。
疏勒王戴著金獅子冠,與任弘見麵時極不尋常,竟直接過來握住了他的手,然後就開始低頭親吻任弘的手背。
搞得任都護寒毛直豎,差點一甩手給了疏勒王一巴掌!
若那樣就演變成嚴重的外交事故了,任弘在西域管轄五十個語言習俗各不相同的邦國,得學會不管對方見麵禮俗多奇怪,哪怕對方湊上來與你貼麵吻,都要麵含微笑,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為二人做翻譯的粟特商賈史伯刀解釋說,這是疏勒人接待遠方貴客的禮節,男人見了男人就得這麼來。
“疏勒之俗,若是平輩相親的女子相見,則要互吻其唇。男女相見,女子要吻男子手心,男子則以手輕按女子頭部。”
任弘心中不由失笑:“若是桓寬等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儒生來此,恐怕要被疏勒人嚇到。”
他倒是想起來,在曆史上,據說定遠侯班超也有位異族夫人,或是疏勒人,大概班超第一次與疏勒夫人見麵時,二人便做過這奇怪的禮儀?後來還被人誹謗“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而他們生下的孩子班勇,則繼承了父輩之誌,繼續守護西域。
想到這點,任弘對疏勒不由多了些許好感,在兩漢曆史上,疏勒國一直是鐵杆的親漢派。
而眼下疏勒王之所以對任弘如此熱情,卻是因為宗教的緣故。
據史伯刀說,疏勒是除焉耆外,西域五十國裡,唯一信奉火祆教的。
疏勒王的頭銜在疏勒語中,更是“胡天之子”的意思,疏勒貴族俗事祠襖神,甚至開始用粟特文字來記述貿易。疏勒城中不僅市列井然,有專門為粟特人留的商業區,是商隊前往西域的中轉站,史伯刀每次東行,都要先抵達疏勒。
經過上次戰爭,匈奴徹底退出西域,粟特人認定大漢便是光明的化身,是要為他們驅逐絲路上的黑暗,讓貿易更加好做,對新任的大都護當然要可勁的舔。
於是同樣信奉火祆教的疏勒王信以為真,拜見任弘時,一張口便是大長串尊號頭銜,可比瑤光區區四個長多了。
什麼絲路的保衛者、粟特商隊之友、牛精古爾蘇萬之手、血親聖婚的守護人……
等等,最後這個還是去掉吧,當不起。任弘對粟特人和火祆教利用歸利用,卻絲毫沒打算讓他們在漢人中傳播。
“看來史薩寶在火祆教中替我宣揚得不錯啊,說罷,此番來疏勒等我,所為何事?”任弘知道,史伯刀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果然,史伯刀此來,是希望都護府能在粟特商隊通行的市稅上,再鬆鬆口。
他厚著臉皮道:“大漢不是有句古話麼?市廛而不稅,關譏而不征。”
也不知他哪學來的,是人話麼?不征稅如何知道大漢每年多少絲綢出口?不征稅都護府拿頭在樓蘭設縣,修築道路沿途的烽燧,在北庭養上萬騎兵?
此事根本沒得商量,但任弘還是對史伯刀鬆了口,答應隻對史氏一家商賈減稅,但也有前提。
“史薩寶,還記得你我五年前在孔雀河邊的舊約麼?”
史伯刀當然記得,那是他這一生做得最大最成功的一筆買賣。任弘根據火祆教二元對立的信仰,提出了“匈奴乃是絲路破壞者,黑暗奴仆,而大漢站在光明一方”的理論,要求粟特人站在大漢一方,替漢軍刺探西域各邦及匈奴情報。
有了遍布西域的粟特人做間諜,漢軍才能在之後幾年如此順利。
史伯刀小心翼翼地說道:“可如今,光明不是已戰勝黑暗,大漢將匈奴驅逐出西域南北兩道了麼?”
任弘卻說道:“目光不能隻停留在西域,也得看向蔥嶺以西啊,黑暗的仆從,又何止是匈奴一家?”
“都護的意思是……“史伯刀一驚,敏感地感到,西域又有人要倒黴了,會是誰?是烏就屠的“北烏孫”麼?
任弘意味深長地說道:“史薩寶,蔥嶺以西,仗著葡萄酒和良馬多,最喜歡在絲路上與粟特城邦爭奪利潤的是哪一國?”
史伯刀垂下頭,手心直冒汗:“莫非是……大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