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又嫌棄步輦太慢,便召來了平日接送蘇武等老臣的小馬車,搶過奉車都尉手裡的轡繩,鞭子抽在馬背上,親自駕著就往許婕妤的宮室趕。
等抵達時,太醫們想攔著皇帝不讓他進,被劉詢一通嗬斥隻好退下。等進了屋舍,卻見那些泡在熱水裡的白布上,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許平君的母親,以及最相善的王婕妤在陪著她。
“陛下,若是安平公主在就好了。”
許平君累得沒氣力,連劉詢握著她的手都隻有氣無力地笑了笑,讓劉詢心疼不已,上次就是如此,許平君難產,虧得西安侯夫人瑤光帶著女婢們到他家幫忙,這才渡過難關。
劉詢走出屋舍質問太醫令,太醫令隻稽首告罪,說乳醫們法子都試過了,可胎位太過不正,生怕傷了許婕妤。
漢時的醫生已各有專精,分小兒醫、瘡醫、疾醫等。乳醫,視產乳之疾者,專門負責產婦分娩前後的醫療事務,相當於後世婦產科的職責。
她們都犯難,普通的產婆更沒辦法了。
“頭胎如此,二胎也這樣。”
劉詢愣愣出神,心中後悔不已,其實他與許平君已經有了長公主,不該再心懷貪念,想要一個子嗣的。
太醫們躊躇著,隻沒人敢冒死問皇帝一句:“保大保小?”
這危急關頭,卻傳立了“皇後到”的呼聲。
和皇帝急得自駕小馬車馳來不同,霍皇後依然是慢悠悠的大排場。
遠遠望見開路侍從無數,或執著椒房宮燈,提爐焚安息香,捧著香珠、繡帕、漱盂等類。一隊隊過完,後麵方是八個小黃門抬著一頂一頂金頂錦繡版輿,緩緩行來。皇後端坐於上,後頭撐著一對神爵翡翠羽毛的旌翣夔頭遮陽。
到了地方後,又得由宮女攙著下輿,她頭上戴著步搖,以黃金為山題,貫白珠,為桂枝相繆,一爵九華,身上是端莊的深衣,紺上皂下。
步搖多以釵式上懸掛裝飾物為主,走起路來必須慢,一步一搖,讓皇後更顯靈動飄逸,仙姿佚貌。
隻是今日劉詢滿心都是發妻安危,可顧不上欣賞這貴婦人行走的風姿,和霍成君不俗的容貌了。但還是要努力鎮定,在霍成君過來行禮時扶起她笑道:“皇後怎來了?”
霍成君道:“聽聞許婕妤有恙,帶了為霍氏治病的乳醫來看看。”
霍成君去年臘月嫁入未央,被立為皇後,劉詢帶著她告於高廟,讓霍氏入主空了許久的椒房殿,成了未央的女主人。
皇後有管治宮室內庭之權,嬪妃生產亦是要過問的,但霍成君原本不打算來,今日是去長樂宮時,被太皇太後勸了一番。
上官太皇太後委婉建言,而霍成君也尋思,自己享受皇帝專房之寵,在她入宮後,劉詢就幾乎不再親近其他嬪妃,方能有這氣度與傲氣。
劉詢朝霍成君身後看去,跟來的乳醫,卻是個麵容慈善的中年婦人,禮數周到。霍成君介紹說,這位乳醫叫淳於衍,乃是倉公淳於意之後,乃是霍氏家醫,曾為太皇太後治過病。
“竟是倉公之後?”許平君尚在裡麵痛呼,此人的到來,讓劉詢生出了一絲希望。倉公和他的女兒淳於緹縈,是孝文時大名鼎鼎的名醫,其後人掌握了許多不傳外人的秘方,或許真能救急。
淳於衍進去片刻,就有了辦法,朝劉詢下拜道:“昔日吾祖倉公曾為菑川王的美人診治難產,倉公用莨菪(dàng)藥末一撮,用酒送服,很快便生產了,今日婢便要用此法,還望陛下準許。”
來自曾祖母史家,劉詢信得過的太醫令湊過來告訴劉詢,莨菪有微毒,少量誤服便會出現麵紅、煩躁等中毒症狀,嚴重者可致昏睡,甚至死亡!
劉詢微微皺眉,瞥了一眼端坐飲湯的霍皇後,還是不敢冒險,遂道:“可有不服藥的法子?”
淳於衍意味深長地看了皇帝一眼,再度垂首:“針灸或能幫上婕妤,婢隻能試一試了。”
賭,事到如今隻能賭了!劉詢請淳於衍放心去做,心裡卻急得要命,卻隻能故作無事,依然與霍皇後說說笑笑。
仿佛裡麵生產的,不是他這輩子唯一愛的女人,而是一匹未央廄裡的母馬。
但有些情緒,是掩飾不住的。
霍成君卻注意到了劉詢的變化,平日裡精明的皇帝,今日卻像個俗夫,他額頭上微微出汗,與自己說話心不在焉,不時往生產的屋子望去,拳頭攢得緊緊的,許婕妤每一聲痛呼,都好似疼在他身上。
不,是疼在心裡!
這半年多來,一直被皇帝專寵的霍成君有些不快,她放下了杯盞,動作有點重,磕碰出了響聲,似乎是想引起劉詢的注意。
劉詢的反應確實很大,竟是騰地一拍案幾站起身來,連將霍皇後的漆耳杯打翻都不自知!
因為就在這時,許婕妤的痛呼消失了!
這個男人臉上儘是不安和惶恐,這是霍成君從未見到過的情緒。
幸好很快,傅姆宮婢紛紛出來道賀,旋即響起的,是一聲聲有氣無力的嬰孩啼哭。
霍成君便眼睜睜地看著,劉詢的神情從惶恐變成了狂喜,他大步流星跑了過去,隻將她丟在了身後,似不記得有這位皇後。
而等霍成君壓著怒意跟過去時,見到的,卻是劉詢不顧禮節體麵,坐在許平君身旁,抱著初生的嬰孩,臉上笑開了花的一幕!
劉詢看向孩子的眼神,和為許平君捋濕漉漉頭發的動作,是發自內心的愛。
霍成君愣在原地,渾身冰冷,氣得發抖,眼淚在眶中打轉,委屈到想哭。
而立了大功的乳醫淳於衍踱步過來,在霍成君耳邊輕聲道:
“皇後,許婕妤誕下的,是一位皇子,皇長子!”
……
ps:第二章在晚上,第三章得0點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