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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梁丘賀這樣發驚人之言的隻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將正月出現的孛星之相,與安西將軍在七河試圖挑起的戰事關聯。
這也使得二府在承明殿集議今年春後用兵七河一事時,引來了一些爭議。
自從劉詢去年下了罪己詔,又封皇長子於豫章後,霍光似乎真有點歸政的傾向了。每次朝會,皆會請皇帝列席。
劉詢已經沒了“服喪”的借口,二十二歲的他也沒法說自己未成年,便隻能在禦榻上小心地坐著。
而越發衰老的大將軍站於陛下之側,隨著年紀更大,他愈發顯得佝僂矮小。
這種衰老是瞞不住的,注意到的人恐怕不少,否則那梁丘賀就不會將星象與之聯係起來,而大將軍自己,是否也意識到這一點了呢?
但即便他衰老到走路要人攙扶,仍能讓劉詢芒刺在背!
同時劉詢也在琢磨,大將軍一貫專權,重要的事尚書台與諸將軍決定,今日為何會破天荒地召開集議,公開討論呢?用意何在?
他猜不透,隻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安西將軍所上請滅偽昆彌烏就屠疏,欲出兵擊烏就屠,諸卿大夫可有異議?“
在大將軍讓丞相韋賢詢問後,群臣都緘口未言,星孛於西方不假,但孝武時類似的天象,可曾阻止過一場戰爭?該打還不是要打。更何況,將任弘任命為都護的是大將軍,為的是籌備對匈奴的戰爭,而任弘與當今天子的關係更是不一般。
眼看支持戰爭的趙充國、傅介子等諸將軍都在場,即便心存不滿的五經博士,也不敢出來觸黴頭。
“臣有奏!”
聲音出自殿末,一群陪添朝堂的六百石官吏中,劉詢看去,發現站出來的人,卻是諫議大夫魏相!
如果說梁丘賀等是新賢良,那麼,魏相則是孝昭年鹽鐵會議反對派們最後的遺珠。
他當年以《易》舉賢良,參與鹽鐵會議,當麵詰難桑弘羊,成了清流領袖,後任為茂陵縣令,逮捕了桑弘羊的門客,按律處死,轟動三輔。
本以為是得罪大人物了,但恰逢桑弘羊倒台,魏相便陰差陽錯成了功臣之一,升官為河南太守,一上任即禁奸邪,整頓吏治,直令豪強畏懼、百姓稱快。
可魏相終究被河南郡豪強以“濫殺無罪”的罪名給告倒了,係押京師途中,河南父老送至函穀關,又有在長安的河南郡戍卒二三千人攔著大將軍車駕為魏相申冤鳴不平,讓他免於一死,關了兩年,大赦方才出獄。
後來魏相輾轉做過揚州刺史,前兩年被與之交好的丙吉舉薦,回到了朝中做了六百石的諫議大夫。
此人雖為丙吉舉薦,卻絕非霍光一黨,而是自成一派,因其資曆、學識和在官場的幾度沉浮,是朝野清流心目中的領袖人物,如此劉詢才會注意到他。
諫議大夫專掌議論,魏相卻極少發言,但今日卻上了長長的一疏。
他朝皇帝和霍光一拜,大聲道:
“臣聞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仁義之師無敵於天下。敵人來襲,不得已而反擊,謂之應兵,抗擊入寇敵軍定能獲勝。爭恨小故,不忍憤怒者,謂之忿兵,爭氣鬥忿之兵常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軍殺將。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臣尤記,三年前烏就屠曾遣使入漢,將先前所得俘虜悉數奉歸,願為大漢屬臣,名之為‘小昆彌’,而使烏孫王大樂為‘大昆彌’。”
“此乃善意之舉,更未有犯於邊境,雖與南烏孫爭鬥,但此乃蠻夷相攻,大漢不當放在心上。”
“可如今安西將軍卻欲興兵入其地,必滅之為後快。七河三代荒服也,不牧之地,不羈之民,聖王不曾加兵,孝武時亦從未涉及。漢得之而無利,南烏孫得之而強盛,恐去一小患而增一大患!”
“臣愚不知此兵當為忿兵,還是貪兵、驕兵?亦或是……”
魏相抬起頭,說了一句朝中群臣們普遍擔心,卻沒敢當著皇帝之麵說出的話:
“安西將軍與烏孫公主假公濟私的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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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書采用辛德勇《建元與改元》之說,本始紀年為六年,因在敦煌發現本始六年漢簡,地節一年、二年實為霍光死後宣帝追加更改,以彰霍氏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