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居王立刻做了正確的選擇,驅趕烏孫帳落渡過了夏日裡寬闊的碎葉水,來到上遊西岸位置,與後續趕到的漢軍主力隔河相望,觀察對方軍容。
西岸的康居軍隊人數雖眾,但聽命於不同貴族,散漫而各自為營,一副亂相,飲水的飲水,甚至還有解了衣去水裡嬉鬨的。
東岸的漢軍卻軍容肅整,雖趕了遠路卻士氣高昂,簇擁著都護旗,自有專門的輔兵取水給騎士們解渴。
不僅士卒身上披掛鐵甲,所持矛戟豎立如林,反射著正午陽光令人炫目。連騎著的烏孫馬身上亦蒙了馬甲,除了馬臀外,從馬頭到軀乾部分都為皮質具裝所籠罩,染成了黃黑兩色,譬如一群猛虎忽至。
中亞也有裡海虎,就算康居馬不認識,但這危險的顏色亦讓它們不安。
康居王也十分忐忑,招來國中年長的貴族指點後,他們一致認為:“其軍容連匈奴、月氏都大為不如,也隻有安息才能擁有這麼多甲騎。”
康居西南與安息帝國相鄰,數十年前更在木鹿綠洲交戰過,對安息人的戰法記憶深刻。安息擁有一支望風披靡的精銳重騎兵,康居人的騎射無法傷及,與其騎射同樣精湛的安息輕騎配合,讓康居吃過大虧,隻同安息劃媯水為界,再不敢南下牧馬。
今日漢軍亦有精銳甲騎“數千”,配合“數萬”烏孫輕騎,或許也是安息戰法,確實是難啃的硬骨頭,己方人數雖眾亦無絕對勝算。
正躊躇時,漢軍中卻有一小隊人泅水而渡,裡麵有個持節的漢使。殺漢使猶如宣戰,這是人儘皆知的事,搞得康居王十分緊張,生怕有人害自己,捅了馬蜂窩,勒令各部退後,不得攻擊。
等他們上了岸,領頭的仍是馮奉世,一同帶過來的,還有先前被漢軍攻擊俘虜的一隊斥候。
馮奉世持節拱手,先是強烈譴責了康居王違誓背盟之舉,表示任都護出奇憤怒。
但最後又道:“縱如此,都護亦以為這並非康居王本意,而是身邊有人欲破壞兩國邦交,當有康居斥候夜間誤入漢軍之中時,大都護款待了他們,又特令我給康居王送回來!”
這確實給了康居王一個台階下,康居王欣然納之,認了此事,為斥候們的莽撞糊塗賠禮,在水邊置葡萄酒款待馮奉世。
但又讓副王去審問被放回來的康居貴人,隻聽其言,說在漢營中親眼所見,漢與烏孫聯軍恐怕不止三四萬騎。
“每天早上,後麵都有大批漢軍援兵自南方陸續追來,彙入都護王旗下。又有駝隊隨行運送糧食,漢軍尚可飽食。”
副王將此事稟報康居王後,讓他不由心悸,更無戰心。
康居王遂放下了僥幸,小心地問馮奉世,任都護追入康居地界意欲何為?
馮奉世笑道:“康居王不是說,在為都護驅趕烏就屠及其部眾麼?這場會獵大漢亦有參與。大漢有句老話,取天下若逐野鹿,得鹿,天下共分其肉!”
“我聽聞草原規矩亦是如此,當兩個獵手的箭同時射中獵物時,是要平分的,圍獵有人驅趕,有人在前堵截,圍者堵者都有功勞,豈有康居獨吞肥鹿的道理?”
他提出了任弘的條件:“都護可以退兵,全當此事沒有發生,但前提是,康居王能留下一半的北烏孫帳落!”
康居王是典型的見小利而忘命,乾大事而惜身,聽譯者翻譯,得知任弘是想和他平分戰利品,又沉下臉來思索利弊。
馮奉世站起身來,指著東岸的漢軍道:“正如都護所言,漢軍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一漢能當五胡,我已用與匈奴的數次交戰告誡過康居王。”
“而像這樣的大軍,大漢一次可以出動十支!大王曾聽粟特人說過大漢之富足,應知此言不虛。康居雖大,不如漢之一郡也,而大漢,在東方擁有數百個郡!”
其實才一百多,四舍五入就有了,反正粟特人和康居使者最遠也隻去過長安,已為漢之強盛而炫目。
馮奉世開始威懾康居王:“宛王冒犯大漢,漢軍越流沙而征,屠大宛之城,直到宛人斬其王而降才休戰。倘若康居就此離去,消息傳回長安,一定會被大漢天子所厭惡,康居王當真考慮過,與大漢決裂的代價麼?”
他指著康居王穿在甲胄內的絲綢:“大漢會斷絕絲路,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一匹絲綢進入康居。”
“而漢天子也將視康居為敵國,康居雖大,不如匈奴,匈奴與漢較量百年,如今已十分衰弱,康居又能撐多少年?康居若為大漢所擊,周邊的月氏、奄蔡、呼揭,定會高興見到這一幕,我恐怕康居今日貪圖烏孫之眾,往後卻將腹背受敵,被諸鄰瓜分啊。”
“而若能達成和談,以夷播海為界,隻要康居王管好北烏孫,大漢也能管好南烏孫,互不侵犯!是貪圖兩萬帳落而與大漢決裂,還是展現誠意結兩國之歡,還請康居王考慮清楚!”
跟戎狄玩縱橫就是麻煩,很多典故成語不能用,馮奉世必須用最通俗的話,否則譯者就會啞口無言難以翻譯。
馮奉世將短期長期利弊說得很清楚,康居王麵色陰晴不定,隻讓馮奉世少待,他與副王、王子們商議了許久後,派了副王來回複漢使。
他一張口,馮奉世便露出了笑。
“都護王太過貪心,哪怕是獵鹿,也有出力多少之分。”
康居副王道:“康居隻能留下三千帳,不能再多了!”
……
ps:第二章在傍晚,第三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