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漢四郡,如今隻剩下兩郡了,真番、臨屯被並入樂浪、玄菟,能保住現有疆界已吃力,談何再度向外開拓?
東夷與西域不同,西域是大漢與匈奴角逐的疆場,戰略要地,花多大代價都得拿下來。東夷卻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就連可惜,也是任弘等少數人才會生出的想法,匈奴左臂,在烏桓鮮卑反擊時早就斷了,範明友此議純粹是出於派係私利,於國事並無裨益。
故霍光態度十分明顯,隻沒有明言,然而就在此時,初入中朝話極少的任弘卻忽然跳反,竟支持了範明友!
“西域河西自然於大漢有利,但度遼將軍所進開東夷之策,亦不可輕棄啊!”
……
範明友詫異地看著任弘,傅介子也一愣,就連霍光也抬起眼來,不知任弘為何忽然要幫範明友說話,從那天燕飲時便能看出,範明友對他的嫉意,溢於言表啊。
因為任弘大度?怎麼可能!
任弘開始主動給範明友拾遺補缺起來:“有兩點度遼將軍未曾說及,其一,從中原去遼東、樂浪固然極遠,但從齊地黃、垂、芝罘浮海向北,若是順著海風,不過二三日可達。”
早在春秋戰國時,齊人就開始在海上討生活,靠魚鹽之利將山東半島開發成了大漢人口最密集的地區,而航海業也相對發達,漢武帝時滅衛氏朝鮮,便遣了樓船將軍楊仆將七千人,乘樓船渡海攻朝鮮,雖然這一路功敗垂成,丟了大漢的臉,但足見渡渤海已十分尋常。
眼下齊地人口壓力越來越大,流民滋生,加上去年的大地震,尚有許多人無法安置,而對岸的遼南、樂浪氣候不像東北那般酷寒,何不損有餘補不足呢?至少能鞏固東北,勿要再讓疆界退縮。
“其二,在博望侯鑿空西域前,大漢也以為西北儘是荒服之地,如今漢使連倭島都隻探訪了西南一角,未能窺得全貌,焉能知道,東方沒有更多大國呢?”
任弘知道東方確實沒有文明國度,隻有太平洋,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說出答案反而會讓人死了心,感覺興致寥寥,繼續讓地圖蒙著神秘麵紗,讓一切都朦朦朧朧,更能引發人的探索欲望——反正任弘前世玩遊戲開地圖都是這心態。
西域河西的開拓,隻能靠關中三輔的力量,因為太過遼遠,關東對此事是極少參與的。與其讓燕齊之人舍近求遠,倒是不如讓他們將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東方。
從此關西向西,關東向東,大漢就是條雙頭……
不對!
龍有三個頭。
任弘差點忘了這茬,天子都將皇長子封到豫章去了,除了東西外,還有一頭得向著廣袤炎熱的南方,這是一條吞噬世界之龍啊,亦是一場長達千年的開拓,在他做了這麼多之後,漢之國祚,又能有多久呢?
所以在範明友的基礎上,任弘提出了一個更超前大膽的計劃。
“大將軍,孝武時設滄海、真番、臨屯而漸廢,可知開東夷不宜操之過急,不妨效西域之事,既然能設西域都護府,那何不在樂浪以南滄海郡穀地設一‘安東都護府’,擇善者為都護,統轄約束東夷諸邦呢?”
言至於此,讓大將軍自己去想,因為任弘再說下去,將範明友當做第一任“安東都護”推薦的話,霍光恐怕又要疑心任弘欲將他最能打的女婿支走,想對霍氏不利了。
任弘言罷,範明友卻是呆愣了,不知任弘今日為何忽然幫自己,隻撓了撓臉不知如何回應。
倒是霍光思索後,又對著範明友和傅介子垮了任弘一通:“看看。”
“這才是做事該有的樣子啊,隻論事,不論人,汝等同為中朝官,當相忍為國,勿要動不動就相互攻訐!”
“下吏有罪。”搞得傅介子和範明友隻能朝大將軍謝罪,範明友仍覺得任弘是懷揣陰謀。
而傅介子也以為,任弘或許又有什麼主意了。
霍光則對一旁記錄的丙吉道:“安西將軍之議且記下來,交由二府議論,其實當年不論是博望侯通西域征大宛服諸國,還是荀彘楊仆伐朝鮮收烏桓,皆是大漢欲斷匈奴左右臂而為之。隻可惜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
“但今日不同!”
霍光看向任弘:“如今義陽侯與西安侯經營西域北庭,服五十國,收呼揭,助烏孫,匈奴右臂已斷。”
“而度遼將軍降服烏桓,屢出雲中,威震東夷,匈奴左臂亦壞。”
霍光拔出佩劍,直指身後的天下輿圖,劍尖瞄著大漢正北方的匈奴單於庭!
“恰逢匈奴遭遇天災,諸國背離,人死十三畜死十五,大衰弱。古人雲,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百年難遇之機,大漢當合舉國之力,擊其腹心,畢其功於一役!”
果然,大將軍還是對滅亡匈奴念念不忘啊,他是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開始有些著急了麼?任弘隻想長歎。
畢竟在那一刻到來前,誰又能猜得到自己的死期呢?
“明歲便是本始最後一年,諸將及九卿二千石,抓緊籌備輜重糧秣練兵等事。”
霍光將劍猛地斬在案幾上,想宣示自己的決心,而廳堂內任弘等人紛紛站立作揖!
“吾意已決!”
“後年舉二十萬兵擊胡,必滅匈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