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發福任弘不一樣,勤勉於政務的劉詢身材依然和當年一般清瘦。
他對這份奏疏大搖其頭,蓋寬饒先彈劾了陳萬年和檀長卿這兩個家夥跳沐猴舞失儀,應該重罰,又彈劾丞相、禦史大夫等坐視兩位九卿失儀,當責,又引經據典,用孝文皇帝生前不隆竇氏的例子,以為不能對外戚太過優待。
“此人剛正有餘,卻太不懂人情世故,平恩侯與朕的關係,是文、景外戚能比的?”
但劉詢還是示奏疏於許皇後,許平君連忙謝罪:“此事是因平恩侯府宴饗而起,妾一直說不必大操大辦的,陛下要罰就罰妾,勿要怪罪丞相、禦史大夫與右扶風、長信少府。”
劉詢讓皇後放心,他這次不打算懲處任何人,在他看來,又不是朝堂之上衣冠朝服,私人宴饗時跳個舞怎麼了?用得著上綱上線麼?
而右扶風陳萬年是任弘故吏,長信少府檀長卿則歸太皇太後上官氏管,他們也是想讓許廣漢高興,若加以懲處,平恩侯可不得尷尬死。
但劉詢也不欲反過來懲罰蓋寬饒。
“朝中確實需要幾個像汲黯一樣的人。”
汲黯是武帝朝的一個異數,孝武時,朝臣是高風險職業,天子喜怒無常,光是自殺或被殺的丞相就有六個,其他的大臣更是數不勝數,很多人升官了不但不喜反而哭喪著臉,每日都活得戰戰兢兢,唯獨汲黯例外,直言敢諫,也隻有他,才敢不留情麵噴得漢武帝難堪,事後卻隻罵道:“甚矣,汲黯之戇也!”
劉詢聽說,孝武能夠在上廁所的時候見衛青,能夠不戴頭冠見丞相。但是輪到汲黯的時候,就必須把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什麼頭冠、衣服之類的有一點瑕疵就不會見他。
如果說東方朔、司馬相如是逗樂子解悶的玩具,衛青霍去病是鋒利的刀,那汲黯就是孝武用來正衣冠的銅鑒。
劉詢也需要幾個這樣的人,在他看來,蓋寬饒有這潛力。
這蓋寬饒乃是儒士出身,學的是《公羊春秋》和《韓氏易傳》,以明經為郡文學,以孝廉為郎,舉方正,對策高第,遷諫大夫,這之後的履曆,基本是不留情麵懟了張彭祖等幸進大臣,卻反被皇帝升遷。
劉詢知道,蓋寬饒是個清官,每年雖有二千石俸祿,卻被他用來分給貧賤的下吏和向司隸校尉反映權貴豪強暴行的百姓,這導致他連替兒子交免役錢都湊不齊,其子隻能步行到北方邊境任戍吏,公正廉明到了這樣的地步。
再加上那不畏權貴的性格,導致皇親國戚和三輔豪強對他又恨又怕,還真有點汲黯的味道。
故劉詢對蓋寬饒多有維護,但也常年不升其職位,隻讓他在最合適的位置辦事。
此次也一樣,劉詢將蓋寬饒的奏疏留中不發,打算將此事就這樣抹過去,全當無事發生。
結果到了三天後,尚書台那邊又送來一份蓋寬饒的奏疏,劉詢還以為是他心有不甘再度彈劾,一笑而過,等忙碌完其他事後,才慢悠悠地啟封。
才看了幾個字,劉詢就皺起眉來,讀罷默默將奏疏翻過來放在案幾上,中書令弘恭侍奉皇帝多年,他看得出來,這是天子在強忍怒意啊!那蓋寬饒究竟在奏疏裡說了什麼?
“方今聖道浸廢,儒術不行,以刑餘為周、召,以法律為《詩》、《書》。”劉詢忽然念了這麼一段話,看著弘恭笑道:“中書令,蓋寬饒這是在指誰呢?”
這意思是,陛下竟然把一幫宦官當作周公、召公,把法律命令當作《詩經》、《尚書》。這不就是指著鼻子罵他弘恭和那些天子任用的酷吏循吏麼?嚇得弘恭連忙下拜請罪,暗道自己哪裡招惹這蓋寬饒了,真如瘋狗一般亂咬人。等等,平恩侯許廣漢也是刑餘之人啊……
但最讓劉詢生氣的,還有蓋寬饒下一段更加大膽的話,已經完完全全,觸犯了劉詢的底線!
“韓《易》有雲: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天下乃是將帝位傳給子孫,官天下則把王位讓給賢能,這就如同四季轉換,功成者離開,不得其人就不居其位!”
等讓弘恭退下後,劉詢將這奏疏又看了一遍,越看越覺得好似吃進去一隻蒼蠅,手忍不住重重砸在案幾上。
“這蓋寬饒恐怕不是如汲黯一般的戇,而是大奸似忠啊!他認為朕不居其位,那誰來做合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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