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高梧桐就不太清楚了,褚少孫就與張負罪套近乎,打聽到了這件事的結果。
“肋比丘與驃騎將軍說了佛法,驃騎將軍不太想聽,直打哈欠。”
張負罪身上的戾氣去了很多,說話了慢悠悠的,大富大貴後,又經曆了四個子女的夭折後,他似乎有些心灰意冷,對現世的東西沒了興趣,反而對“來生”寄予厚望,信了比丘宣揚的那一套,希望自己和兒女們不要投身畜生道。
“肋比丘又說起身毒的無憂王,還有南大夏國的彌蘭王,都是先殺戮征伐後篤信了浮屠,推廣佛法,最終成了護法浮屠的轉輪聖王。”
看來身毒人也在勸任驃騎稱王啊,褚少孫心裡一驚。
不過接下來的事,張負罪雖然信了浮屠,但功利性較強,也沒啥慧根,根本說不清楚那些深奧的東西。於是褚少孫隻能趕在離開前,與城中珈藍寺裡,肋比丘的弟子,小沙彌富那耆再打聽此事。
富那耆漢話也說得很溜,他不放過任何傳教的機會,聽說褚少孫是來自中原的“大官”,便恭敬地說道:“當日吾師說,驃騎將軍若是效仿無憂王與彌蘭王,就能具備七寶四德,也成為轉輪王。”
他解釋道:“所謂七寶,乃是輪寶、象寶、馬寶、女寶、如意寶、臣寶、兵寶。四德則指大富、端正殊好、無疾病、長壽。”
而佛教的轉輪王不止一種,有金輪王、銀輪王、銅輪王、鐵輪王四種。金輪為上上品,銀轉為上品,銅輪為中品,鐵輪為下品。
富那耆道:“尊者說,無憂王為鐵輪護法聖王,彌蘭王為銅輪護法聖王,而驃騎將軍或可為銀輪護法聖王。”
他眼睛裡閃過迷茫:“然後驃騎將軍便哈哈大笑,說‘我難道就不能做金輪法王麼?’”
“尊者說,金輪護法聖王乃是最尊貴的王者,管理人間四大部洲,他出現時,世間會有優曇花綻放。”
“想要成為金輪聖王,驃騎將軍首先要成為佛家居士,持戒、誦經、持咒,修建佛塔、經像,於佛前以利他之心供燈布施。還要以正法治世轉,時時教導人民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兩舌、不惡口、不妄言、不綺語、不貪取、不嫉妒、不起邪見。”
這尼瑪比三代之治還難啊。
然後任驃騎就客氣地請肋比丘師徒走了,對張負罪則隻是歎了口氣,從此以後沒再召見過他。
高梧桐告訴褚少孫:“驃騎將軍心裡多半是不喜浮屠的,讓楊公給各道的縣令、縣尉、丞傳話,說再有信浮屠者,便可以交出官印回家去了,這是禁令啊。也就張負罪這等已得了封地,又不在都護府任職之人不在乎。還是將軍念著他的功勞苦勞,否則連城都奪了。”
而後驃騎將軍雖然沒有成為居士,但確實改善了浮屠的處境,讓他們重新入駐巴鐵城中,挑了婆羅門寺對門,讓肋比丘蓋了個小廟。
於是都不必驃騎將軍慫恿,浮屠沙門和婆羅門的祭祀天天打擂台,互揭老底醜事,好不熱鬨。
至於南方,亦是既不鼓勵,也不打壓,隻讓他們維持與婆羅門分庭抗禮的狀態。身毒佛法已經經曆過兩次大分裂,除了上座部和大眾部外,兩派裡又分出了十八個部派,各立門戶,種種爭論如波濤騰湧。
“將軍大概是想異論相攪?婆羅門勢大,故以浮屠牽製之。”褚少孫如此猜測。
他在楊惲寫的身毒傳裡知道,那無憂王兩百年前原本幾乎一統身毒,國號孔雀,推行佛法。孔雀朝後來被部將所滅,建了個巽伽朝,大力支持婆羅門教,搗毀佛寺。如今巽伽朝也被其部將亡了,取而代之的是甘婆朝,但土地不過中身毒一隅,周邊小國林立。
褚少孫將這件事記在了行記上麵,次日告彆了張負罪繼續往南行船,這時候已入冬十月,也就是身毒的“沙月”,卻未感覺到天氣寒冷,隨著身毒河越來越寬,船隻也漸漸多了起來,都護府第一大港:太白港就在前方了。
褚少孫仿佛聞到了大海的味道,高梧桐則扶著船幫,指著前方道:“褚先生可知道,這港原先不叫太白。”
“身毒人稱之為‘帕塔拉’(巴基斯坦第一大城市卡拉奇)。”
“而大夏人則稱之為‘鴨梨山大港’!”
……
“鴨梨山大,這是《大夏列傳》中,那位曾打下犁軒、波斯、大夏,幾乎一統西方的征服王之名吧?”
鴨梨是冀州常山特產,太史公稱讚那兒有千樹梨。
但這名怎麼會用到被任驃騎稱之為“征服王”的那位希臘王者身上?或是因為,鴨梨山大也愛吃鴨梨?
褚少孫隻感覺這譯名怪怪的,又說不出來哪兒不對、不過這鴨梨山大此人有個癖好,就是喜歡在征服的各地建立與他同名的城市。
比如苦盞,就是“極東的鴨梨山大裡亞”,大月氏地有一個“高加索鴨梨山大裡亞”,因希臘人將蔥嶺帕米爾稱之為高加索山。這身毒河入海口亦如此,又聽說,海那邊的托勒密埃及的都城,也叫鴨梨山大港。
港口高大的水門在望,但船隻卻沒有順流而下,反倒在城外一座修了花園和亭閣的小邑停了下來,這兒雖然不大,卻富麗堂皇如同一座行宮。
“這是何處?”褚少孫左右打量,還聽到了熱鬨的喧囂,裡麵正在進行一場宴會。
“此處叫無憂堡,每逢入冬,驃騎將軍會帶著家人巡視港口,就居住在此,現在由昭蘇公主居住。”
昭蘇公主乃是驃騎將軍之女,楚國公主最疼愛這個外孫女,許皇後也喜歡她,聽說本欲嫁給皇太子,結劉任之好的,最後還是沒成。昭蘇公主西來與父母團聚,後麵的事褚少孫就不知道了。
“吾等要先拜見公主?”褚少孫奇了。
“褚先生是真不知曉?陳校尉也住在這啊。”
高梧桐啞然失笑,確實忘了跟他提這茬:“那陳湯自從來身毒後,因屢立奇功,敢打敢拚,深得驃騎將軍喜愛,屢屢提拔。將軍自詡前浪,而湯為後浪。等公主西來後,也瞧上了陳湯,驃騎將軍便讓楊公主婚,成了這段佳話。”
“故陳湯不僅是後浪校尉,還是驃騎將軍愛婿!”
高梧桐不由感慨:“也難怪昭蘇公主看上了陳湯,這身毒都是如我與張負罪一般的渾人粗人,臉黑嘴笨。諸校尉、關西侯中,也獨那陳湯讀書多,博達善文,能與公主談詩論經。”
褚少孫恍然大悟,高梧桐的抱怨停了,他們已經進入了這“行宮”中,出示了符節後,二人跟著頭上紮著大布條的身毒管家步入庭院裡。
一進去,就瞧見庭院中央站著一對小夫妻,年不過二十許的昭蘇公主身形窈窕,穿著一身襦裙,單手持箭,墊著腳尖準備投壺,居然一下就中!
而一個看著三十左右,身形容貌分明更像文士的白麵校尉,則在旁帶著笑意,負手叫好。
“夫人妙投!”
不知為何,褚少孫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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