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夜晚,涼風忽起,枝頭初春時盛放、如今早已枯竭的殘花,因風而下墜,篤定而決絕。
水長樂的心,也如落花般,墜入了無邊黑暗中。
女鬼的長發比上一次更加濃密,遮天蓋地般鋪展開,與夜色中的遠山輪廓融為一體。
長發如蛇般從水長樂臉上爬過,水長樂閉上眼。
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片刻後,水長樂睜開眼,發現女鬼站在他身旁。
“她走了?”女鬼問。
女鬼說話時,如紙巾濕透般褶皺的皮膚舒展開來,變成了陳年黃曆。
“剛……走?”水長樂猶豫地回答道。
而後他聽到,女鬼那顏色慘淡到分辨不出的嘴巴裡,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氣。
女鬼從懷中掏出一束玫瑰,走到彆墅不遠的一座小墓旁,將玫瑰放在墓前。
正是鵝黃女鬼的墓。
水長樂知道,那玫瑰是剝離的靈體。除了芒安石那樣的捉鬼師能夠剝離實物靈體,法力到達一定程度的鬼也可以。
隻是鬼剝離靈體,需要耗費大量精力,長時間處於虛弱狀態。
水長樂前陣子網文補多了,很快腦補了一個潸然淚下的三角戀故事——
亡故的癡情女愛著丈夫,以鬼的形態相守左右。
可她卻不知,其實她再世時,有另一個女人深愛著她,卻苦於世俗倫理未敢表白。
癡情女亡故後,女人也不願苟活,同化成鬼。
她滿心喜悅,以為同為鬼,他們間多了一分可能。
不曾想,癡情女依舊癡念著自己的丈夫,眼中並無旁人。在丈夫組成新家庭後,選擇了放手離開人世。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女鬼忽然道。
水長樂一愣,而後聽到了一個與他腦補千差萬彆的故事。
白衣女鬼和癡情女生前並不相識。
白衣女鬼去過很多地方,因為麵容猙獰,連鬼也懼怕。
她來到村子的那天,遇到了兩隻狼狗。
動物和嬰孩的眼睛,是能看到鬼的。狼狗對它狂吠不止。
不知為何,白衣女鬼無比懼怕狗叫,或許生前被狗咬過,留下的心理陰影連做鬼也不能克服。
就在這時,癡情女出現,幫她趕走了兩隻狼狗。
她們成了朋友。
癡情女性格好,鬼緣也好,鬼友多。
白衣女鬼則隻有癡情女一個朋友。
聽說癡情女喜歡玫瑰,白衣女鬼特地在其“生日”這天,跑到花店對著一束玫瑰剝離靈體。這過程中,有個男青年買到了她施法一半的玫瑰,她不得已中斷,跟著男青年一路奔波。等到男青年和一位女白領親熱,女白領將花放置一旁時,她才得以繼續施法。
好不容易剝離玫瑰,風塵仆仆趕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女鬼說罷,轉身走入無邊夜色中。
水長樂心有餘悸回到公寓,輾轉難眠。
好奇怪。
明明知道這隻是虛假的世界。
為什麼他卻和鬼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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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長樂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走下樓,芒安石正坐在餐桌旁擺弄小物件。
“難得看到你賴床。”芒安石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時針分針都向12點靠攏。“我們的自律鬼今天化身懶豬鬼了。”
水長樂沒在意芒安石的打趣,揉著眼,坐到餐桌對麵:“你在擺弄什麼?”
芒安石將手中擺弄的物件遞了過去。
一個做工相當粗糙、歪七扭八的布偶人,一看便是芒安石縫製,也隻有直男才能做出如此不堪的手工活。
水長樂揶揄道:“這布偶娃娃如果能說話,怕是可以對著你噴一天的三字經。”
芒安石不在意:“這不是布偶娃娃,這是紮小鬼。”
“紮小鬼?”
芒安石:“紮小人聽說過吧?”
水長樂點頭:“港片裡經常看過,就是用稻草或者木刻做個小人,要來對方的姓名、生辰八字、頭發血液之類,然後每日念咒,在頭部紮棺材釘,讓對方終日頭疼腦熱,折損運勢。”
“呦,還挺懂,難得,我還以為你要每日高舉科學大旗,破除封建迷信呢。”芒安石調侃道,他猜測水長樂在世時,絕對不相信有鬼的存在。
水長樂將小人丟回去:“看不出芒同學平日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原來暗地裡也會紮小人。”
芒安石:“這不是紮小人,是紮小鬼。”說著,芒安石貼著桌子傾身,湊到水長樂跟前:“如果你不聽話,我就第一個紮你。”
水長樂重新拿起醜娃娃:“你是說,你對娃娃做的事情,會作用在鬼身上。”
芒安石點頭,以為水長樂被“恐嚇”到,急忙解釋:“這鬼娃娃要順利使用,有很多先決條件,且對法力高強的鬼沒有效用。”末了,芒安石補充道:“放心,我不會對你使用的。”
“彆彆彆。”水長樂打斷他:“你要不給我弄一個。”
芒安石:?
“我以前沒發現你有受虐傾向啊。”
水長樂:“不是,我最近老腰酸背痛,自己捏都不得勁。你幫我弄個鬼娃娃,然後幫他全身按摩。”
芒安石:……
“你可真是個鬼才。”
“謬讚謬讚。”
最終,芒安石還是用鬼娃娃,幫水長樂做了個馬殺雞。
“天啊,太舒坦了。”水長樂趴臥在沙發上,感覺飄飄欲仙。“可惜你這娃娃隻能弄鬼,如果能弄人,開個按摩館,肯定賺得盆滿缽滿。”
芒安石沒接話。他的指腹在做工粗糙的布娃娃上遊離,輕攏慢撚,每按一下,水長樂便會發出舒坦的呻/吟,尤其是尾椎處,無比敏感。
芒安石不敢麵向水長樂,整個人麵紅耳赤,像在沸水中燙熟的大蝦。
水長樂完全沒感覺異樣:“大腿在幫我按用力一點,啊,舒坦。”
等到按摩結束,芒安石閃進了洗手間衝澡。
水長樂聽著嘩啦啦的水聲,吃著芒安石為其剝離的三明治早餐,有些奇怪。
芒安石不都睡前才洗澡嗎?
等芒安石換了身深藍睡衣,重新坐到水長樂對麵,水長樂才說起昨晚的事情。
“你那麼晚出去乾嘛!”芒安石的聲音帶著慍怒。
水長樂不明所以:“昨晚吃撐了,走兩圈消食。”
芒安石看著對方一臉無辜,感覺自己可笑極了,起身,從冰箱中倒了一大杯冰檸檬水灌下。
“水牛都沒你能喝。”水長樂企圖緩解氣氛。
芒安石盯著銀灰色的冰箱門良久,情緒終於緩和,坐回桌旁:“你還沒遇到過厲鬼,不知道其險惡,久居人世的厲鬼是會殘殺其他鬼,來提升自己靈力的。”
水長樂點頭,《一品捉鬼師》原著裡,的確有形形色色的狠角色,並隨故事的發展,武力值遞增。
然而根據主角定律,邪終不勝正,這些鬼再厲害,也不過是男主升級的工具。
水長樂:“有你在身邊,我不怕。”
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主角神話。
芒安石看著水長樂,目光深沉,像是雨季裡變幻莫測的天。
水長樂:“對了,我昨晚在想,那個白衣女鬼人不壞,哦不對,鬼不壞。願意耗費靈力給朋友送玫瑰,甚至在剝離靈體的過程中被打斷,也未發怒傷害他人,而是繼續等待,脾氣和素養都挺好的。”
芒安石沒好氣:“怎麼,你看上人家了?審美獨特啊。”
水長樂無語:“不,我隻是覺得,她雖形貌可怖,但本質善良,變成厲鬼,背後或許有苦衷?”
芒安石嗬了一聲:“看不出你這麼憐香惜玉呢。”
水長樂總不能說,在原書裡,因為這白衣女鬼糾纏的人是女主,故而男主對其下手特狠。
對於其他鬼,男主皆根據作惡程度一視同仁,甚至麵對情有可原作惡的鬼,男主也會網開一麵。
唯獨白衣女鬼,在原書裡淒淒慘慘,一次次被男主虐得體無完膚,又一次次作死地卷土重來,如此循環往複。
一直到臨近結尾,男女主有情人終成眷屬後,女鬼的使命也順其自然結束,魂飛魄散。
整個過程中,男主那毫不留情辣手摧“鬼”的舉動,若地府有婦聯,男主一定會成為每次大會的反麵批/鬥素材。
水長樂:“我就想你對她公平一些,可以了解其變成厲鬼的緣由,超度她。”
在《一品捉鬼師》的世界,鬼分四種。
一是白鬼,即正常死亡後,因為對人世尚有牽掛,踟躕不肯離去的鬼。這些鬼無害,並且隨著記憶快速消退,會在一天至三周的時間內到地府轉世投胎。
二是怨鬼,其可能是正常死亡,也可能死於非命,但都有強烈的執念。其執念大多因為恨,少數因為愛。這類鬼會在人世間長久停留,靈力不高。他們的記憶消退較為緩慢,能夠持續三至五年。
三是厲鬼,其是怨鬼的進化體。
怨鬼在記憶消退後,有的執念緩解,會轉世投胎;
有的繼續流連人世,但對人類惡意不大,靈力不高,成為常態化怨鬼;
還有一部分則執念過深,有特定或普遍的憎恨對象,對社會有強烈的報複心,當他們靈力增強後,便可以傷害人類,尤其麵對自己仇恨對象,哪怕記憶忘卻,本能恨意會讓他們對其糾纏不休。
最後一種則是冥鬼,其是厲鬼的靈力不斷增加,怨念彌久不散,積累他人怨氣後的最終狀態。在厲鬼期間持續殺人殺鬼,會加快變成冥鬼的速度。這類鬼可以擁有實體,被常人所看見。也可以附體人類、輕鬆吸食人氣。
白鬼和怨鬼可以自己選擇投胎轉世,厲鬼需要借助捉鬼師的淨化,冥鬼則已經脫離了輪回道,隻有存在和徹底消亡兩種狀態。
在《一品捉鬼師》中,女主剛遇見白衣女鬼時,其還隻是厲鬼狀態。
除了天生有靈力的人,以及與鬼有過舊交和情絆之人,才能看得見厲鬼。
到了後期,白衣女鬼徹底變成了冥鬼,再也沒有回頭路。
水長樂希望,芒安石可以在對方沒有徹底走上絕路時挽回。
芒安石:“我超度可是要報酬的,你替她付嗎?”
芒安石的收費已經隨著名氣打出水漲船高,短短兩月,其收入就足夠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買套一百平的商品房。
“我都給你做牛做馬了,你就不能滿足我一個小小的心願?”水長樂說罷,倍感心虛。畢竟是自己為了求生蹭在對方身旁,嘴上說著做牛做馬,實際上啥忙也幫不上,還要對方天天幫忙剝離食物靈體。
芒安石看著對麵眼神飄忽不定的水長樂。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此刻視線遊離,反倒透著一股平日沒有的可愛。明明是鬼魂狀態,渾身上下卻沒有一點迷離感,正氣滿滿,讓人看了就有股生於太平盛世的愉悅和心安。
芒安石:“行吧,那報酬就是你好好呆在我身邊。”
芒安石平靜語調裡透出的期盼,就像飄窗上正在爆花的滿天星,熱烈而洋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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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域大賽平台,觀看這場賽事的人數上漲迅猛。
以往恐怖題材一直是冷門題材,現場和場外收看人數都寥寥無幾,莫說同場還有科幻情感這類熱門題材,
可今天似乎破例了。
場外觀眾無法自主選擇觀看全程,隻能在互動區瘋狂評論,要求直播台多將轉播視角定格在一號位。
《一品捉鬼師》的話題樓也被網友快速的回複人工置頂了。
“真的要走拆CP路線?太秀了吧。”
“不,比走拆CP路線更離譜的,是水長樂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在拆CP。”
“正在給男女主牽紅線的水長樂:男主喜歡上我了?你在說什麼鬼話?”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然釣加天然呆?”
“剛才男主那個眼神,太欲了我的天,水長樂我恨你是塊木頭。”
“為什麼年紀輕輕的我骨質疏鬆?原來是被男主蘇到了!”
“我不管了,我先打份子錢了,希望水長樂不要不識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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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校園。
李星星疾步走在回宿舍必經的白玉蘭小道上。
白玉蘭的花期剛過,白日又下了一天的大雨,肥碩的落花四分五裂。
恰好落在路中央的花瓣被碾成泥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