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陽光穿過柔軟的紗帳,從水長樂的額頭緩慢攀爬至鼻尖,像是在行早安吻。
昨夜過於費神,以至於水長樂完全不想睜眼。
“主子,你要醒了嗎?讓奴婢伺候您更衣。”綠粵的聲音從紗帳外傳來。
水長樂伸了個懶腰,聽著從窗外傳來的喧嘩聲。
那聲音距離遙遠,卻很響亮,讓他想起大學時期夜跑時,常聽到周邊山裡部隊訓練的口號聲。
水長樂起身,自己更衣,沒讓綠粵插手,隨口問道:“這外麵可是有什麼熱鬨?”
綠粵半掩著嘴,輕聲道:“回主子,死人了。”
水長樂不以為意,倒不是他漠視人命,實在是《許你江山情深》這本書的死人幾率過高,平均每章死2.5個,被陛下賜鶴頂紅的、宮鬥鬥死的、政鬥鬥死的、被武林高手暗殺的,總之死法千奇百怪,死人效率之高連柯南都望其項背。
然而等到早膳,水長樂才察覺這次死人不一般。
第一是死者身份。
死者名叫魏忠,是一名禦醫,年少有為,滿腹才情,儒雅和善,總之,是暗戀女主的標準男配設置。
是的,其在原書中,並非三言兩語略述的小角色,而是洛清澄魚塘裡的魚,對女主一見傾心、再見不渝、最後終生未娶。
第二是死亡地點。
魏忠死於自己房中。
魏忠是皇帝最器重的禦醫,平日專門負責皇帝和後宮受寵幸的嬪妃。這次出宮,魏忠專門被安排在皇家行宮處。
魏忠死在屋中,就和死在後宮中沒兩樣。在天子眼皮下動手,將皇帝威嚴置於何處?
“確定死的人是禦醫魏忠?”水長樂問向來好打聽的百事通小太監。
百事通一邊協助綠粵布膳,一邊道:“千真萬確,奴才一早便探聽到消息,魏太醫死於自己房間,是被勒死的。據說皇帝得知後龍顏大怒,已經委派丞相調查,勢必要求三日內緝拿真凶。”
水長樂含了口南瓜粥,若有所思。
在原書中,魏忠雖未抱得美人歸,卻也健康長壽。
如今,頂級男配和女主還未相遇便遭此大難,水長樂不勝唏噓。
“魏太醫為人不錯吧?”水長樂裝作不經意地問綠粵。
綠粵點頭,義憤填膺:“對,魏太醫人可好了,不像其他老太醫勢利眼,看病又穩妥。”
水長樂點頭,綠粵這丫頭嘴尖舌厲,但凡是後宮中認識的人,沒少會被她挑點毛病。能在綠粵嘴裡毫無差評,足可見魏太醫為人。
這便是水長樂納悶的地方——
魏太醫,完全沒有被殺害的動機。
為仇?
無論是在書中,還是綠粵的評價裡,魏太醫都是典型的“老好人”,從未與人結怨。
為權?
魏太醫是太醫院院使最器重的徒弟,也是院使接班人。
書中未提到太醫院是否也有明爭暗鬥,即便有,大可在魏太醫出宮後動手,在天子眼皮下殺人,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為錢?
且不說太醫清貧,跑來天子行宮謀財,這賊便是吃多了三聚氰胺也做不出這決定。
為情?
書中明確說了,魏太醫的第一次心動屬於洛清澄,不存在前任求而不得、為情發瘋的可能。
所有動機都排除,隻剩下無差彆殺人了,正好選中魏太醫。
水長樂輕歎一聲。
女主的魚還沒進魚塘,就一命嗚呼了。
這發展著實詭異了些。
原書中找不到任何線索和提示,隻能說,魏太醫的死,和他造成的蝴蝶效應緊密牽連。若不是他改動了故事線,魏太醫也不用遭此無妄之災。
水長樂放下筷子,默默為死者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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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殿。
丞相顧安背著手,在已被侍衛包圍的房間內走動。
房間簡單素淨,沒有屏風、沒有裝裱的字畫、連裝點的花瓶擺件也沒,隻有厚厚的書籍,和精心收納的藥草。
顧安打了個嗬欠。
原以為今日皇帝安排賞花,不商公事,故而昨日難得放肆飲酒。加之又在荷園偶遇一妙人,對月飲酒至半夜,顧安本打算昏睡至午時,結果天剛蒙蒙亮,就被太監卓林請至禦書房。
顧安黑著一張臉:“陛下,你若說不出大早上抓臣過來的所以然,臣便……以死抗議!”
芒安石的狀態也不好,昨夜從霽雲殿回來後,他未再去其他嬪妃那,隻在書房湊合一夜。
結果不知是路途疲倦、積勞成疾,還是憂慮太深,心煩意悶,以至於一早醒來,整個人頭重腳輕,走路不穩。
芒安石便讓卓林傳喚住得最近的太醫魏忠。
結果一炷香時間,卓林跌跌撞撞地跑回來,滿臉驚懼道:“皇上……魏太醫……魏太醫被人勒死在房間中了!”
芒安石本就沉重的腦袋像被天降巨石反複敲擊。
“魏太醫死了。”芒安石有氣無力道。
“魏太醫?”顧安先是在腦中過了一遍年邁的太醫,片刻才反應過來,“魏忠?他不是年紀輕輕的?”
顧安對魏忠也有幾分印象,之前外祖母病重,皇帝特彆讓魏忠幫忙看病。雖說外祖母陽壽已到,神仙都回天無力,但魏忠的專業和儒雅,仍給他留下頗深的印象。
上次小妹還誇魏忠豐神俊朗,纏著他牽線搭橋,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忽然撒手人寰了。
芒安石:“是被人謀殺的。”
顧安一驚,腦中的酒意退去七分。他很清楚,為了行醫方便,魏忠下榻的宮殿就在後宮片區。發生凶殺案,其意義可不是死了個人那般簡單。
芒安石揉著太陽穴:“百官之中,朕唯一能信任的人僅有顧丞相了。朕今日不勝疲倦,魏忠之死牽涉甚廣,還需顧丞相儘快追查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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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晴明殿。
大理寺右少卿跟隨在顧安身旁,彙報驗屍情況。
“魏太醫的屍體四肢都已經出現屍僵,角膜渾濁物開始擴散,嘴唇乾鄒,推測死亡時間為三四個時辰前,也就是子時至醜時。”
“現場有大量打鬥痕跡,但屍體身上並未檢測出掙紮的傷痕,懷疑現場是偽裝布置的。屍體身上有鐵青色屍斑,說明其在死亡後被移動過。”
顧安在房間走動一圈,喚來了晴明殿的守衛。
後宮區這片的宮殿,每個殿都有二至六名固定守衛把守,還有四隊守衛軍巡邏,不說固若金湯,但也很難出漏洞。
魏忠顯然備受皇帝器重,一個太醫,也有兩名守衛把守。兩個守衛個頭壯碩,皆是皇帝親衛軍。
“說說昨天晚上到今早的情況。”顧安道。
個子較矮的守衛道:“昨日酉時,魏太醫出門,直到子時才回房。回房後大約過了兩炷香的時間便熄燈了。今早快到辰時,卓總管前來,說皇帝召見魏太醫。卓總管在門口喊了幾次後都沒有響動,我們繞著房屋走了一圈,窗戶皆從內裡上鎖,無法察看情況。擔心出意外,我們破門而入,就看到房間淩亂,魏太醫躺在地上,脖子被麻繩捆綁,不省人事。卓總管讓我們趕緊去找其他太醫過來治療。等我們找人來時,魏太醫已經亡故。”
顧安點頭:“昨夜魏太醫回房時,可有什麼異常。”
個矮守衛努力回憶後搖頭:“沒有,我們也是剛派來守衛魏太醫,並無私交。”
高個子守衛不善言談,結巴道:“我記得……很多書……”
顧安給了個鼓勵的眼神。
高個守衛:“魏太醫回來時,手中抱著很多書,我當時還想是否要主動幫忙。”隻是他社交無能,心底想,卻不敢開口。
顧安看著四散在房間的書籍,和書架上分類有序的醫書相比,地上四散的書籍顯然不是魏忠的風格。“魏太醫當時拿的,可是地板這些書?”
兩名守衛盯了一會,不約而同搖頭:“當時天色太暗,隻看到很多書,沒注意書的品類。”
顧安不讓人破壞現場,走到散落的書邊,小心翼翼撿起一本翻閱,而後又放回原處。如此翻看七八本,便已腰酸背痛,重新坐回椅子上。
顧安本以為,魏太醫大半夜特地抱回一摞書,必定不是凡品,或許能在書中發現導致殺身之禍的線索。
然而翻看完畢後,顧安發現,其不過是些普通的史書國策,隨處可見,並無稀罕。
顧安看向兩名守衛:“昨夜房內可有異常響動?”
矮個守衛:“昨夜顧太醫回房後,確實有一陣搬動東西的聲響,但並不吵鬨。大概兩炷香時間後,房間便熄燈了,之後再無聲響。”
顧安把玩著桌上的茶杯,幽幽道:“你二人可知罪?”
伶牙俐齒的矮個守衛一時發怔,反倒是高個守衛義憤填膺又結巴道:“在下一世清……清白!何罪……何罪之有?”
“仵作已驗屍,魏太醫並非死於自殺。按照你們的說法,昨夜子時魏太醫回房後再無出門,直到辰時卓總管來請魏太醫,發現其被勒死。房間淩亂,門窗緊鎖,你們卻說未聽到任何響動?”
高個守衛沉不住氣,麵紅耳赤:“在下以向上人頭擔保,所言非虛!若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劈!”
顧安絲毫不被發誓所動搖,畢竟陛下上位清理貪官汙吏時,每個人在聖上麵前都信誓旦旦,說自己兩袖清風,可實際上,貪汙贓款能夠充盈小半個國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