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安石合上眼,似乎不想理會眼前的紛擾,嘴上卻低沉道:“高貴妃,顧丞相所說,可否屬實?”
高貴妃跪倒在地,全然沒有之前的泰然自若。“皇上,臣妾……臣妾是迫不得已……”
在場眾人忍不住發出驚愕聲,高貴妃這是承認自己殺了魏太醫,並策劃了全局。
芒安石睜開眼,麵色冷若冰霜,目光如刀刃。“我倒想聽聽,是如何迫不得已。”
高貴妃匍匐著身子道:“魏太醫醫術高超,在宮中頗有讚譽,臣妾自入冬以來常感風寒,身體不適,擔心會牽連皇上和各位姐妹,因而常請魏太醫來看病。”
高貴妃說著,直起上身,一張臉我見猶憐。
若說洛清澄是濃顏係大美人的頂峰,那書裡性格囂張跋扈、常恃寵而驕的高貴妃,則長著一張和其性格截然相反的淡顏係小白花臉。其沒情緒時都自帶楚楚可憐濾鏡,莫說此刻眼中含淚,神色哀婉。
“臣妾本以為,魏太醫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前幾次診斷中,魏太醫幾次三番碰觸臣妾私密處。臣妾起初當做是行醫要求,擔心是臣妾小題大做,故而忍耐。沒想到魏太醫之後愈發放肆,臣妾忍無可忍,又不敢聲張,隻得告知魏太醫不必再來問診。”
高貴妃幾度泣不成聲,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見皇上的神色並未緩和,高貴妃用寬袖口輕拭眼淚,繼續道:“昨日傍晚,魏太醫忽然未經通報出現在臣妾房間,臣妾一時六神無主,隻知嗬斥其離開。沒想到魏太醫非但置之不理,還要對臣妾……臣妾……”
高貴妃說到這,失聲痛哭。不必明說,眾人也清楚高貴妃難以啟齒的話後是何內容。
許久,在夕陽快沉墜到地平線時,高貴妃才哽咽地繼續:“臣妾迫不得已,恰好置物架上有一條之前捆綁衣物的麻繩,臣妾便想用其抵擋。可臣妾柔弱,哪敵得過身強體壯的魏太醫,反被其製服。就在臣妾羞愧難當,打算咬舌自儘以證清白時,卓公公正好來尋我。”
高貴妃依舊抽抽噎噎,似乎回憶起噩夢般驚恐道:“當時卓公公為了保護我,和魏太醫扭打起來,打得難舍難分。情急之時,臣妾幫卓公公按住魏太醫的腳,卓公公趁魏太醫掙紮之際,用麻繩將其纏住。本意是想阻止其繼續作惡,沒想到一不留神用過了氣力。等我們回過神,魏太醫已經沒了氣……”
高貴妃越說越慢,越說越輕,仿佛每個字都被潸潸熱淚所浸透,變得綿軟粘稠。
“後麵……確實如顧丞相所說……雖然卓公公是失手殺了魏太醫,但他擔憂若說出去,一是會受責罰,二是臣妾聲譽受損,因而便想了這一出……臣妾也是迫不得已啊……”
高貴妃說罷,淚如雨下,哭得在場眾人心下動容。
卓公公和高貴妃關係好,在場眾人也是有所耳聞。
高貴妃金釵之年時,先太後曾在宮中宴請百官家的女眷,高貴妃便隨母來到宮中。
當時卓公公才剛入宮不久,被分配到先皇後宮不受寵的鄭常在身旁。卓林不但常被鄭常在謾罵泄憤,還被其他老太監們羞辱捉弄。
據說高貴妃隨母赴宴那天,卓公公已經三天沒飯吃了,縮在行宮的牆角奄奄一息。
彼時年幼的高貴妃看到,詢問之後,從宮宴上藏了不少點心瓜果,塞給卓林。
這不僅是一飯之恩,也是卓林入宮幾年唯一感受到的善意。
因為這份恩情,從高貴妃入宮後,卓林便多有關照,尤其是卓林成為皇帝身邊的紅人後。
對於兩人的淵源,卓林從未隱藏,主動和皇上提起過。皇上還曾在後宮家宴上提及此事,誇高貴妃人美心善。
此刻高貴妃這一番說辭,眾人倒也能理解。
高貴妃身份尊貴,有的是辦法弄死一個太醫,何苦親自動手?卓林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真想整一個太醫,也有的是手段。
說到底,還是魏太醫太人麵獸心,高貴妃迫不得已。
除了幾位平日和高貴妃不對付的嬪妃,其他人內心的天秤都向高貴妃傾斜。
水長樂凝視著地上聲淚俱下的高貴妃,心情像是剛被灌了一碗放餿的中藥,又苦又酸。
他難受於事到如今,高貴妃還要反咬魏太醫一口,將臟水潑於死人身上。
他更難受於,如今發生的一切,和他的出現關係密切,就像多米諾骨牌,一張倒下了,所有原本站立的牌也跟著傾倒。
芒安石看著地上哭得肝腸寸斷的高貴妃,似乎司空見慣這場景,抬眼:“皇後和顧丞相似乎有不同意見?”
水長樂心下煩悶,不想回應對方的高高在上。
顧安則躬身道:“皇上,事實和高貴妃所說相距甚遠,但此事真相有損皇家顏麵,還望私下審理。”
芒安石的雙眼如聚燕山頂那深不見底的天湖,湖光幽暗,似乎能吞噬天地。
“說。”
一個字,像暴雨前一聲驚雷。
顧安本就是個肆意性子,禮儀規矩迫不得已走一遍,既然皇上開口不必留顏麵,他便不再惺惺作態。
“高貴妃的確是個會講故事的人,且講得合乎邏輯,讓人動容。”顧安道。
高貴妃抬起頭,雙目含淚,眼神中卻有幾許恨意,一字一頓道:“實話實說罷了。”
顧安在右少卿身旁耳語片刻,右少卿點頭,很快,從晴明殿中取出一本冊子。
“高貴妃可知道這是什麼?”
高貴妃眼神晃了晃,疑心有詐,強裝淡定道:“不知。”
顧安:“這是魏太醫抓取藥方的記錄。”
高貴妃臉色瞬間一片煞白。
顧安繼續道:“但有個有意思的地方,我特地差人去太醫院拿了出診記錄以及診斷結果,卻和這冊子上所記大相徑庭。”
高貴妃臉色又紅潤起來:“這隻能說明,這本冊子是胡亂記錄,亦或有人設局陷害。”
顧安點頭,問芒安石道:“皇上,臣可否請幾名太醫?”
芒安石點頭。
很快,幾名隨行行宮的太醫來到跟前。
“請幾位幫忙看看,這兩本冊子上的藥草有何效用。”顧安遞過冊子。
幾名太醫接過冊子查看,商榷之後,最為年長的太醫作為代表發言:“這本太醫院登記冊上的藥方並無問題,幾次為高貴妃問診,病情皆是感冒風寒、腎虛體弱等,所開藥方也與病情對應。”
“而這本隻有藥方記錄,並無病情診斷的冊子,其所開藥方雖與太醫院登記冊上極為相似,但主要效用在於保胎。”
顧安點點頭,提出自己的猜測:“那是否有種可能,按照太醫院登記冊上多次抓取的藥物進行重新組合,能夠和藥方冊上的藥物相一致。”
被顧安這一點撥,幾名太醫又湊在一起商討片刻,最後道:“的確有這種可能!”
顧安看向高貴妃:“敢問貴妃最近吃的,是風寒感冒的藥物,還是保胎育胎的藥物呢?”
高貴妃沉默。
顧安不依不饒:“這裡有六名太醫,貴妃可敢讓太醫們把把脈,看看是否有喜?”
在場其他嬪妃不解,互相竊竊私語。
高貴妃有了?
豈不是要母憑子貴飛上枝頭了?
彆說失手殺個太醫,就算是是故意的,恐怕皇帝也不會追究。
嬪妃們臉上豔羨嫉妒之情毫不掩飾。
備受羨慕的高貴妃卻臉色慘白,像泡在水中隔夜的大饃。
顧安不依不饒,又讓右少卿拿來一本子。
“這是從敬事房取來的登記冊。”顧安沒細說,但登記冊裡記錄何物,眾人皆心知肚明。
顧安:“高貴妃可否讓太醫把把脈,看看這肚中嬰孩有多少日子了?”
最後一縷夕陽徹底被吞噬,天空剩下無儘的黑。
宮女們提來了華麗火紅的宮燈,燈光將宮女們素淨的衣裙映得鮮紅,像一朵朵綻放的紅牡丹。
而一直被譽為“北齊牡丹”的高貴妃,此刻卻失了風韻,沒了生氣,如同花瓣凋零碾落成泥,徒留一片荒蕪。
一片寂靜。
無人出聲。
此刻再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高貴妃懷孕卻隱瞞,顧丞相讓人從敬事房拿皇帝行房的登記冊,隻有一種可能——
高貴妃肚子裡的孩子,不是皇帝的!
這是什麼天大醜聞?
以芒安石暴戾的性格如何忍耐?
“所以,高貴妃肚子裡的孩子,是魏太醫的?”芒安石臉色陰沉。
原本正百感交集的水長樂一聽這結論,差點把剛下肚的茶水儘數噴出。皇帝這腦回路,是經過怎樣的千回百轉才得出這結論的。
更讓水長樂沒想到的是——
“皇上,臣妾是被魏忠逼迫的啊!臣妾幾次想要自我了斷,以證清白,卻被魏忠以家人和名譽相要挾,臣妾不得已苟活。在魏忠企圖再次侵犯臣妾前,臣妾為了捍衛名義,迫不得已才失手殺了他!”高貴妃抽噎道。
水長樂:……
這蹬鼻子上臉的反應速度,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