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鳳中學一條街外的咖啡廳。
水長樂習慣性倚窗而坐。
咖啡廳的裝修很有老港片的風格,紅木的桌,原木的牆,繁複的琉璃燈盞,彩色玻璃的隔斷,上世紀的唱片機播放著輕柔的純音樂。
綿軟無力的陽光穿過彩色玻璃,在室內落下霓虹,水長樂的身影籠罩在七彩之光中,本就出挑的身段更為顯眼,賞心悅目,路過的白領們也忍不住多打量幾眼。
“抱歉,我來晚了。”顧惜蕾一臉風塵仆仆小跑而來,攏了攏一頭大卷發,抱怨道:“為什麼老師也有那麼多會議要開,顛覆我的認知。”
水長樂笑著將盛放草莓牛奶的杯子推過去,紳士地幫忙打開杯蓋,順便從糕點架上取下一塊草莓大福。
“誒?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草莓?”顧惜蕾眼睛晶亮。
水長樂笑而不言。
其實是因為有回去辦公室,看到年段長請所有老師喝奶茶,顧惜蕾一直盯著一杯草莓奶茶,而年段長卻遞給她一杯摩卡。
當時顧惜蕾臉上仿佛痛失五百萬的表情,讓水長樂印象深刻。
顧惜蕾一口喝掉大半杯草莓牛奶,這才打開手提電腦,從水長樂對麵坐到其身旁。
“所有監控錄像都在這了,我特地拷貝了一份。不過我之前查看過一次,的確是隻拍到陳真欽,也不怪阮主任咬著其不放。”顧惜蕾道。
水長樂將幾個視頻拉成列表,八倍速快進播放。
很快,一輪視頻播放完畢,從各個角度看,符合進入教導處偷試卷條件的,便隻有陳真欽。
顧惜蕾將草莓大福一口吞下,口齒含糊道:“除非有監控死角,不然板上釘釘啊。話說你為何那麼相信陳真欽?”
水長樂反複拖著進度條:“因為相信自己的學生,是每個老師的天性呐。”
“啊?”顧惜蕾不明所以。
水長樂沒再解釋,繼續拖動進度條,片刻後,他停在一處:“你看這。”
顧惜蕾湊到屏幕前,仔仔細細看了許久:“什麼都沒有啊?彆告訴我有隱形人設定?男主王昱消失已經夠離奇了。”
水長樂指著屏幕右下角:“你看這。”
“狗?”顧惜蕾一臉困惑,“是校園裡的流浪狗,好像叫小黑,我看保衛處的明叔經常給它投食。”
水長樂提示道:“你看這條狗的狀態。”
顧惜蕾打量一會:“它好像很憤怒?”
水長樂點頭:“狗有種特性,就是遇到危險時,會隱藏自己的右邊。你看這,它特地退了幾步,將自己的右側靠牆,明顯是一種自衛動作。”
顧惜蕾:“就不能是他正好想散個步?”
水長樂搖頭,將視頻截圖,而後用畫圖軟件放大了狗的照片:“尾巴直伸,毛發豎立,前身下伏,後身隆起,是要發動反擊的狀態。”
水長樂將畫麵切回視頻,指著屏幕右上角:“看狗目露凶光的方向,當時這個方位,監控死角,應該有人。”
“這樣子嗎?”顧惜蕾感覺大長見識。“可就算證實有人,也不能證明其是偷試卷的人?況且監控都沒拍到,壓根不知道是誰?”
水長樂搖頭:“其實不難,就看教師們願不願意為了無辜學生的清白浪費花費點心思了。”
水長樂湊到顧惜蕾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
咖啡廳外的大街上。
人行道上,放學的學生兩兩嬉鬨著,夕陽將人影拉得很長很熱鬨。
下班高峰期的馬路水泄不通,車輛以一分鐘兩米的速度緩慢前行。
芒安石握著方向盤,百無聊賴地欣賞街景,一側頭,便看到咖啡廳中耳鬢廝磨的男女。
哪怕穿著校服,少年身上也有種讓人莫名心安和想依靠的魅力,成熟的女教師在其身邊,也仿佛小鳥依人起來。
芒安石忽然感覺喉嚨有些酸澀。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糖,草莓味的。
奇怪,他明明記得這糖齁甜,怎麼還是壓不住嘴底的酸澀。
一直到身後的汽車不惜違背市區禁鳴的要求,按了下喇叭,芒安石才回過神,匆匆忙忙地啟動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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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樓,辦公室。
“老師。”
帶點嘶啞的男聲,將正在欣賞晚霞的趙啟明拉回現實。
看到來人是陳真欽,趙啟明心底歎了口氣,麵上佯裝無事:“怎麼了?”
陳真欽抱著一遝本子,小步走到趙啟明跟前,將其放到辦公桌上。
“這是什麼?”
陳真欽將本子一一攤開:“老師,這是我暑假去上補習班的筆記和作業,還有我自己超前預習高二功課的輔導書練習題。”
趙啟明一愣。
在他的認知裡,陳真欽絕不是個勤奮的孩子,趙啟明對其的要求是,上課彆打擾其他好學生就行,愛走神愛瞌睡都管不著。平日的作業不說一塌糊塗,但也能看出草草了事。
這種學生竟然會上補習班?還超前預習新學期的功課?
不如跟他說世上有鬼。
趙啟明看著陳真欽認真而非玩笑的神情,手掌握了又盞,打開了跟前的習題冊。
翻了一會後,趙啟明從一旁正在批改的作業中,找出了陳真欽的練習簿,對比了一下字跡。
好看的字有一樣的好看,但醜的字總有千奇百怪的醜。
陳真欽的字醜得很有風格,並不容“撞字”。
趙啟明翻閱了幾本,心中有數。
這麼大量的資料和作業,絕不是臨時抱佛腳能完成的。陳真欽沒有說謊。
而對方將這些材料拿給他看的意圖,他也能理解。陳真欽是想告訴他,自己分數提高兩百分,是因為努力,而不是作弊。
趙啟明看著陳真欽布滿血絲的眼睛,心下一軟。
那天阮主任抓作弊,在教師辦公室無數老師麵前,斬釘截鐵地認定是陳真欽偷試卷。他雖沒有發聲,卻也在心裡默認,是陳真欽的所作所為。
若陳真欽真是被冤枉,這對一個孩子而言,是怎樣的委屈和不公?
“對不起啊。”趙啟明由衷道,“作為班主任,我應該相信自己的學生。”
陳真欽眼中淚水打轉,使勁憋著搖搖頭,他也清楚,當時監控難以辯駁。“老師,你們可以再給我出一份試卷,我當場答題現場批閱,我能證明我的成績是真實的。”
趙啟明聽著這話,心更加難受,這是把學生逼到什麼境界了。
“好孩子,放心,老師絕不會讓你蒙受不白之冤,或者讓事情不了了之的。”
眼下,想要幫陳真欽討回公道,隻有讓真相水落石出。
可要怎麼辦呢?
趙啟明正犯難,手機響了,低頭一看,是顧惜蕾的來電。
“老師,那我先走了。”陳真欽道。
趙啟明點頭,拍了拍陳真欽肩膀,接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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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跳操結束到第節課開始前的時間,是學生們最為閒散的時光。
除了少數還在做卷子的卷王,大多學生們都從小賣部拎著一袋零食回到班級,開始短暫的茶話會。
劉子橙撕開一包薯片,招呼周邊同學。
“你們聽說了嗎?上次老趙說的偷試卷的事情有後續了。”劉子橙一句話,立馬讓前後左右排的學生都探過頭,眾人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正在吃妙脆腸的陳真欽噎了下,臉色不安。然而接下來的內容,完全不是他所憂慮的。
“學校請警察來調查,確認過縮印試卷的紙張,來自於學校的自助打印機。”劉子橙見水長樂也看著自己,說得愈加聲情並茂。
學生們平時複印卷子,打印資料,一般有種選擇,一是學校小超市,二是學校外的打印店,是學校在多媒體教室外為學生提供的自助打印機和複印機。收費都很統一,複印一張A4五毛,打印一張八毛。
“警察連這都能確認嗎?”正在看閒書的白冰冰也忍不住加入八卦。
劉子橙眉飛色舞:“那肯定的啦,現在刑偵技術那麼高超,不是有什麼指紋匹配嗎?肯定也有原料匹配啊!通過紙質判斷來自自助打印機唄。”
“可就算知道是用自助打印機縮印的,也沒用吧?”白冰冰困惑。
劉子橙搖搖食指:“NO!NO!NO!不過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學校的自助打印機還有存檔記錄功能,你平時複印了什麼,打印了什麼,都會有記錄。自助打印機不都是刷校園卡支付嗎?隻要匹配刷卡記錄和打印內容,誰縮印的考試卷不就不目了然了!”
“這麼厲害嗎!”白冰冰不可思議。
前桌的一個男生則十分崩潰:“什麼!複印機還會記錄內容?完了完了!我上次用自助複印機複印了點私人東西,被知道還得了。”
其他男生調侃道:“黃色還是遊戲攻略啊?”
“我的天我都要社死了,你彆再傷害我了。”
有人忍不住道:“那現在知道是誰偷試卷了嗎?”
劉子橙:“那倒沒有,據說學校今天才把數據拷貝出來,因為數據量過於巨大,要明天請專門人士來篩查。你沒看今天教導主任手裡拿著兩個紅色硬盤,據說就是拷貝出來的數據。”
“那明天就水落石出了,看看誰膽子這麼大!”
學生們討論八卦的氣氛永遠熱烈。
不僅九班,各個班級都在討論相關話題。
有人瘋狂吃瓜,有人漠不關心,有人恨不得立馬看到結局,也有人,慌張不安地□□著手中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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