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房地產公司。
水長樂端著咖啡,半倚在打印室的牆上,看著立式打印機吭哧坑次地往外吐紙。
打印機款式有些老舊,運作久了,時不時便會罷工或卡紙,需要水長樂清理紙張,重啟機器。
近半個小時,水長樂才打印完一摞安家咀拆遷的資料,正要離開打印室,忽然聽到茶水間的談話。
“水經理這是搭上東風,要平步青雲了呢。”
“讓芒總親自欽點負責項目,真是好手段。”
“你以為人家用幸運大獎的機會和芒總吃飯就隻吃飯?天真了。”
“不會桌上吃著飯,桌下腿交纏吧?”
“誰知道呢?嗬嗬。”
水長樂聳肩,這設計辦公室的人到底怎麼想的,將打印室放在茶水間裡麵的房間。被迫聽八卦,八卦主人公還是自己,這感覺太微妙了。
水長樂聽外麵的人似乎短時間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也不躲閃,坦蕩地走出打印室,甚至朝咖啡機前的兩男一女點點頭才離開,留下三張僵硬的臉。
回到辦公室,劉天恰好摸了過來。
“長樂,幫我看看這新發型如何?理發師說顯年輕。”劉天的大頭蹭到水長樂跟前。
水長樂放下咖啡,打量著劉天一言難儘的發型。
“嗯……這個理發師,很有語言修飾天賦。”
顯年輕,可以是十八風華的年輕,也可以細伢子穿開襠褲一身泥的年輕。
劉天沒聽出水長樂的婉轉,自顧開心道:“我今晚約譚經理吃法餐,你也一起來。”
“去當電燈泡?”
還是高瓦數的。
劉天:“孤男寡女的,我怕譚經理不自在,等吃得差不多,兄弟你找個借口適時離開,獨處不就水到渠成了?”
水長樂無奈搖頭。
劉天沒有有紅顏忘兄弟,攬住水長樂:“長樂啊,有些人就是嫉賢妒能、愛嚼舌根,咱行得正坐得端,無所畏懼。”
水長樂不以為意。
他知道劉天是在安慰自己。
自從三天前,芒安石親臨季風地產開會,並在會上指定水長樂牽頭安家咀項目,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就沒停止過。
職場的閒言碎語,無非也就是“賣身上位”這類老調重彈。
劉天很是義憤填膺:“你的業績、履曆、能力放在這呢!芒總又是那麼明月清風一個人!明明是伯樂與千裡馬的故事,硬被那些職場loser編排成武則天與李治。”
劉天越說越激動,拍著水長樂肩膀:“咱行得端坐得正,你跟芒總清清白白,誰再敢胡說八道,我就當麵給他一逼兜。”
水長樂被拍得咳嗽,擺手道:“沒關係,我又不活在彆人嘴裡,無所謂。”
更何況,他跟芒安石,的確不算清清白白。
雖然安家咀的項目是在他們開展“見不得光”的關係前敲定的,可水長樂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對眾人說:“我們是簽訂情人契約!但我是靠能力被賞識拿下項目的!”
正說著,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水長樂點開,發現信息竟然來自芒安石。
【芒:今晚一起吃飯,晚點我給你發地址】
水長樂挑眉。
不是請求,不是征詢,直接規定了他今晚的行程,果然很符合霸道總裁的氣質。
水長樂思索自己要不要像霸總文裡小白花女主回個“你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嗎?你懂不懂得尊重人!”
思考幾秒後,水長樂作罷。
他又沒女主命,一會芒安石不懂欲拒還迎,回個“那算了”,他可如何是好。
從他們簽
訂《情人契約》後,除了幾天前開會,正大光明見過一麵,水長樂便和芒安石沒了聯係。
水長樂還吐槽過,一個總裁,高價簽訂契約卻連個麵都不見,這是什麼精神?
這是千裡送金錢,隻為打水漂聽個響的精神。
水長樂對劉天抱歉道:“天哥,今晚不能陪你和譚經理吃飯了,你自己加油。”
劉天狐疑地看著水長樂:“你這是……戀愛了?”
水長樂一本正經道:“不是,在嘗試進行一種不道德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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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咀,狗盆街,李大力牛肉店。
店鋪很小,僅有四張桌子,店主在店外多添置了十多張折疊桌,光明正大地占用街道。
屋子的一半是放食材的玻璃櫃和幾口大鐵鍋,蒸騰的白氣混合著牛肉的香氣,侵襲著人的鼻孔。
過了飯點,屋內不再人頭攢動,但芒安石和水長樂仍坐在街道的位置上。
水長樂環視一圈周邊環境,調侃道:“我還以為芒總會請我吃山珍海錯,帶我見見世麵呢。”
作為霸總,不就該出入米其林三星一擲千金?來吃街邊小店,實在讓人為霸總的財務狀況擔憂。
季風集團不會財務赤字到不能挽救了吧?
芒安石愣了下,似乎沒想到水長樂會說這話。“我以為你喜歡這種街邊小店。”
水長樂假裝認真:“其實我也想體驗下不同生活的。總裁情人不都拉菲點兩瓶,一瓶喝,一瓶潑嗎?”
芒安石:……
“我下次帶你喝拉菲。”芒安石用紙巾擦著折疊桌麵,“你不是負責安家咀項目嗎?我想著順帶來實地考察下。”
水長樂挑了下眉。
他這幾日都在翻閱安家咀的資料,知道若能拿下安家咀項目,對季風集團的發展可謂有裡程碑的意義。
芒安石重視到親力親為地考察了。
水長樂裝作恍然大悟模樣:“原來是這樣。那芒總,我們現在是在履行上下級關係,還是契約情人關係?”
“嗯?”
“難道芒總是打算工作約會兩不誤?跟契約情人聊工作?花一份錢得兩份工?”水長樂表情裡寫滿“果然是萬惡的資本家。”
芒安石有點整不會了,對方為何能如此坦率地將“契約情人”掛在嘴邊?
這不算什麼好詞吧?
怎麼整得跟“模範標兵”一樣很光榮似的。
還有和金絲雀談工作要支付另外的價格嗎?
芒安石還是第一次簽“情人契約”,對行情不了解。
“那……我讓陳步給你開個加班費?”芒安石征詢道。
陳步是水長樂的直屬上司,季風地產的總經理。
水長樂憋笑,芒安石這霸道總裁當得,業務也太不熟練了。
水長樂伸了個懶腰,故作大氣道:“算了算了,你給得足夠多了。”
芒安石不知如何接話,隻得繼續擦拭已經乾淨得能反光的桌麵。
趁著等菜功夫,水長樂決定坐下調查問卷:“芒總,你身邊沒有心臟不好或者有腎病的朋友吧?”
芒安石迷惑:“問這乾嘛?”
水長樂:“了解一下我的生存環境。”
畢竟總裁文裡最可怕的,莫過於總裁的白月光。比白月光更可怕的,是病弱的白月光。
若有這類人存在,主角的腎一般保不住。
水長樂雖然挺想逗這眼前的芒總裁,可不想被割腰子。
芒安石想了下:“應該沒有。”
水長樂點頭。
除了白月光,總裁文裡第二可怕的,應該是總裁的父母。
不過其手段一般隻為
拆散鴛鴦,比被割腎好多了。
水長樂仔細回想了下原文,對總裁傅樾的父母似乎鮮有著墨,隻記得其父是大企業家,其母是國際知名的畫家和藝術品收藏家。
既然是藝術家,應該不會庸俗地掏出一張五百萬的支票叫他離開芒安石吧?
或許會掏出一張《蒙娜麗莎》?這才符合藝術家的氣質。
不要問《蒙娜麗莎》不是在盧浮宮嗎這種問題,總裁文不需要邏輯,問就是盧浮宮的畫是假的,總裁的祖輩直接從達芬奇那買的。
店主李大力端來牛肉羹湯和鹵牛肉,打斷了水長樂不斷擴散的思維。
鹵牛肉香氣撲鼻,澄澈的牛肉湯汁中飄著薑絲。
芒安石遞過筷子道:“這鹵牛肉在網上評價很好,據說是傳統的中草藥加上東南亞的香料混合調味的。”
水長樂:“你以前來吃過?”
“沒,第一次。”
芒安石沒有說,其實他對這次約會,還是用心的。雖說的確是想來安家咀考察,可他也想讓水長樂的口腹之欲得到滿足。芒安石第一次下載了美食點評的APP,搜了二十分鐘,才找到了這家被網友稱為“隱藏寶藏”的店鋪。
水長樂的確餓了,很快品嘗起麵前的美食。
牛肉羹裹滿地瓜粉,入口順滑又不失嚼勁。湯頭看起來澄淨,喝起來卻不寡淡。
鹵牛肉選用的是肥瘦適中的部位,肉質飽滿,奇特的藥膳香彆具一格。
“確實不錯。”水長樂心滿意足道。
芒安石看到對方滿足得眯起雙眼,心跳快了幾拍,胸口像搖晃了許久的啤酒忽然開蓋,有什麼東西滿得要溢出來。
芒安石沒敢再看,埋頭吃飯。
不一會,店主又走過來,在兩人桌上放了一小份牛百葉。
“我們沒點這個。”芒安石道。
店主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濃眉大眼,看起來很是精神。他笑得熱情:“我看你們眼生,第一次來的吧?這份送你們嘗嘗,這醬汁可是我獨家秘製。”
不得不說,店主很會做生意,懂得施小惠套大狼,難怪回頭客絡繹不絕。
兩人表示感謝。
結賬時,店主還硬塞了兩串烤牛裡脊到兩人手中,兩人拗不過。
“你們不要和大力客氣啊。”坐在店鋪角落,兩鬢斑白的老者忽然道。
水長樂和芒安石看過去。
店主解釋道:“這是我父親。”
水長樂打招呼道:“老爺子好。”
老人卻沒有回應,而是看著牆上搖晃的掛扇,嘴中喃喃自語。
店主一邊收拾灶台一邊道:“老人家有些癡呆症,時好時壞的。”
水長樂表示遺憾,安慰了對方。
離開時,水長樂聽到老爺子哼唱:“雨好大,風也大。紫色的小孩在牆裡,紅色的嬰兒在路口……”
兩人走出店麵。
沿街挑擔擺攤賣菜的商販皆已散去,徒留一地爛菜梗和血水。
芒安石走離牛肉店十多米後,開口道:“這老板李大力倒是個熱情之人,可惜冥頑不靈。”
水長樂:“嗯?”
芒安石解釋到,他會特地挑選這家牛肉店用餐,一來的確是牛肉風味佳,口碑好,二來則是因為李大力是拆遷安家咀工作的刺頭。
芒安石在搜到李大力牛肉店時,總覺這名字耳熟。翻開四年前季風集團關於安家咀的內部報告書,果然看到這名字。
四年前,政府放出要改建安家咀的消息後,北城乃至全國有實力的房地產公司都盯上這塊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