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城,美食街。
“來,四碗牛雜。”老頭親自將四個臉盆大小的碗依次端上桌。
李楊聰吞咽著口水:“金爺,你生意這麼旺,招這麼多服務生,怎麼還總親自操勞。”
老頭不客氣地往李楊聰背部拍了下:“怎麼,想要那些漂亮妹妹給你服務?”
“沒啦,我這不是心疼您嘛!”
“哼。”老頭傲嬌道,“不親自把控質量,我不放心。”
水長樂對這老頭頗有好感,笑道:“金老,我挺好奇,這一條街怎麼就沒看到第二家牛雜店?”
無名小店的店麵僅有四米多寬,縱深也不長,店外的折疊小桌卻滿滿當當擺了一片,且座無虛席,還有一堆人排隊等號。
一般而言,當一家店生意極好且來不及消化客源時,附近就會出現一大批模仿者,借勢搶奪客戶。
老頭滿臉得意:“怎麼沒有,之前最多時,這條街上有六家牛雜店。不過這些人都不將心專注在食物上,糊弄食客的舌頭,食客自然會用腳投票。沒回頭客的生意做不久。”
老頭嘚瑟地自吹完,換上嚴肅神情:“做美食就像做人,堅持本心,方得始終。”
等到老頭轉身離去,金啟範長歎一聲:“哎,一個七十古稀,不識大字的老人都懂的道理,為什麼有人不懂,偏要做出違背人性、良心、職業操守的事情?”
小桌頓時沉寂,碩大的牛雜湯碗像是為其蓋上沉默封印。
在懷疑當年第三醫院和拐賣集團有關聯後,李楊聰便向素城警局申請重啟調查。
然而申請當天就被打回了,局長還親自找李楊聰談話。
局長語重心長地和李楊聰講明利益關係。
首先,李楊聰的猜測目前並無實證,僅憑當年一個“死嬰複活”的卷宗和新生兒死亡率異常數據,是無法確認素城三院和拐賣集團有關係。
重啟調查,醫院可能要暫定營業,還會引起社會恐慌。
若調查出確有關聯還好,如果最終證實是子虛烏有,醫院方麵肯定會告我們侵害名譽,過度執法,胡作非為,整個局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其次,重啟調查一定會被嗅覺靈敏的媒體捕捉到。
傳統媒體還好,打個招呼讓其不要報道。但新媒體和自媒體壓根不受控,哪有流量往哪鑽,一定會讓調查通稿滿天飛。
這件事本就敏感,關係民生,最終無論是否調查出結果,結果是真是假,都不可避免地會滋生謠言,人心渙散,社會動蕩。
最後,重啟調查一定需要找尋當年當事人——“死嬰”的家屬。
這種猜測給家屬希望。如果最後證實猜測為假,喚醒對方好不容易治愈的傷口,給了希望最終又陷入失望,無疑是給家屬造成二次傷害。
局長最終的指示是:除非有了百分百確定的證據,否則調查無論如何都不會重啟。
李楊聰心底堵得慌,他向來敬重局長對案件事必躬親,工作身先士卒,不曾想局長也有畏手畏腳的時候。
局長列了一二三條條道道,說了一堆大局觀,李楊聰心底明白,局長最忌諱的是重啟案件,會否定警局當年的功績。
當年素城破獲集團拐賣案轟動全國,從單位到個人,幾乎整個警局都受到嘉獎。
局長目前的上級裡,就有當年素城警局的局長和刑偵支隊隊長。
李楊聰雖憨厚,也明白各中利益關係。
好在局長雖被官場束縛,卻也是一個有熱血、有良知的漢子。他深知曉,若李楊聰的猜測為真,是多麼性質惡劣的一件事。
於是局長允許李楊聰借派人手,隻是不能以重啟案件的名義。在沒有確鑿證據前,禁止
對任何媒體透露他們在重新調查拐賣案。
開啟調查後,李楊聰首先著手的目標,是當年拐賣集團的成員。
該集團成員眾多、組織有序、分工精細,完全不亞於一家中小型企業。
拐賣集團兩名最大頭目在當年就被判處死刑,其他組織人員也被判處無期徒刑或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李楊聰通過警局內部係統查看,追蹤了該組織所有人員動向。
當年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共四人,因表現良好,通過減刑改為二十年有期徒刑,至今仍在服刑。而其他被判處五至二十年有期徒刑的成員,或者刑滿釋放,或者通過減刑後刑滿釋放,已全部出獄。
當年的案件因為性質惡劣,引起民憤,群眾對組織成員視如寇仇。這群刑滿釋放的人員出獄後被親人斷絕關係,受鄰裡輕視,也擔心受害者報複,無顏再呆素城,全部遠走他鄉。
去外地找人需要當地警方配合,不方便,李楊聰隻能找仍在服刑的四名人員談話。
然而四人一口咬死,案件沒有任何隱情,提供不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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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小桌邊。
李楊聰生氣地往牛雜湯裡加辣子,一勺又一勺,加得其他人不忍直視。
李楊聰:“我跟他們談話時,他們眼神閃躲,支支吾吾,我很肯定當年案件絕對還有內情!這群人蹲牢房這麼久,就沒良心發現嗎?”
水長樂開口道:“是你太理想主義了,你再怎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和蹲牢獄相比,不是能放天坪兩端的。”
李楊聰加完辣子加香菜,憤憤道:“不說就罷了,你知道嗎,其中有個叫張宇凡的,又是向我打聽家裡人的動向,又是讓我幫他要小孫女的照片,我替他鞍前馬後,就差變身聖母瑪利亞感化他了,結果他把我利用完,最後跟我說,當年案件沒有隱情!”
水長樂笑著搖頭:“你的大義、你的真心、你的幫助,在實實在在的自由麵前,都不值一提。人家好不容易從無期改為二十年有期徒刑,如今再有五年就能呼吸新鮮空氣,這個節骨眼上,誰願意捅窟窿讓自己再多吃幾年牢飯?”
李楊聰一臉鬱悶地用筷子戳著牛雜:“這群不法分子也罷了,最氣人的,是我去找那十年間,在素城第三醫院產科工作的醫生護士,他們也閉口不談。不是說醫者父母嗎?他們半夜臥床不會擔心冤魂索命嗎?”
在從拐賣集團成員下手失敗後,李楊聰便將突破方向轉至素城第三醫院的醫護。
當年產科的醫護,除了兩名護士外,已經全部退休。
李楊聰謹記局長囑咐,在有百分百確鑿的證據前,禁止興師動眾。因而李楊聰沒有找仍然在職的護士,而是一一拜訪了退休醫護。
“將‘死嬰’售賣給嬰孩拐賣集團組織”的假設太過泯滅人性,因而李楊聰也沒敢長驅直入發問,而是拐彎抹角地詢問那幾年新生兒死亡率偏高的問題,順帶提了下轟動素城無人不知的拐賣案。
李楊聰自認神經粗,屬於犯罪分子雷達已經在耳邊呼嘯了,他還能自動屏蔽的類型。
但就他這不善察言觀色的屬性,他也觀察到他在詢問時,退休醫護們眼神的躲閃,語氣的逃避,以及渾身散發的驚恐不安。
醫護們在這般狀態下,一字不吐,守口如瓶。
李楊聰將牛筋放進嘴裡,惡狠狠地咀嚼著,邊嚼邊拍桌道:“我跟你們說,這些醫護沒問題,我把腦袋割下……咳……咳……水……水……”
水長樂體貼地找小妹要了杯茶水。
嶽佳客不忘風涼話:“剛才看你加辣子的狠勁,還以為你辣味絕緣體呢?”
李楊聰灌完茶水,終於緩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