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緩速行駛在開往安家咀的大道上。
非上下班時段,北城的交通卻也稱不上流暢,不少路段時不時堵車,讓要趕車之人心煩意亂。
但也有截然相反的,巴不得路程再漫長些,比如芒安石。
寬敞的商務車被進行了改裝,駕駛座和後座被隔斷,司機看不到後座的情況。
此刻,後座上,芒安石將水長樂壓在座椅上,一點點撬開對方的唇齒,一遍遍交換著唾液和體溫。
熨得沒有一點褶皺的襯衫下擺被拉出西褲,在推搡中一點點上卷,露出白皙而韌性的腰。水長樂從迷離中拉回點理智,按住不規矩的手:“彆,快到了。”
芒安石輕笑一聲:“昨晚那麼熱情,今天又羞澀了?”
水長樂:……
他實在不知道,當自己陷入綠白小方塊大喊“晉江不開車”的時候,神域係統到底在小芒總腦海裡自動填補了何種片段?
車輛開到安家咀的北入口,一條長街的街口。
街口兩邊和對麵皆是高樓林立,一麵麵直入雲霄的反光玻璃裡,無聲地放映著馬路上來回的車流,天空上雲卷雲舒。
相較之下,安家咀街口喧鬨臟亂,過了早市,擺攤的小販散了四分三,留下一地爛菜葉梗和劣質塑料袋。
一群西裝革履,精英範十足的男女站在安家咀街口,和周遭的臟亂格格不入。
看到芒安石的車停下,一群人迎了上來。
“芒總,水經理。”
為首的是拆遷小組的負責人之一劉迎,一個雷厲風行的女人。
“目前我們已經在新的安家咀負責人協助下,完成了一萬七千四百戶人家的搬遷及補償意向,本周內將全部簽訂合同並開始搬遷工作。進度比計劃快,如果順利,年後工程隊便能進駐。”
劉迎是芒安石的心腹,芒安石也不說些客套話,直入今天目的:“不是有一百二十六戶明確不同意拆遷的家庭嗎?攻堅任務完成得如何?”
劉迎的意氣風華轉瞬而逝,麵露難色道:“目前這些釘子戶的勸導工作進展的確比較遲緩,但芒總放心,拆遷小組沒有一刻懈怠……”
芒安石抬抬手,打斷了劉迎的立目標,表決心。
安家咀前期搬遷工作能開展得史無前例的迅速,並非誰能力卓絕,而是從四年前就開始的精心布局,日複一日的洗腦,潛移默化的影響,當然還有夏天時洪二案的助力。
天時利地人和的情況下,仍舊無法談攏的人家,其野心和想法,又豈是尋常方法一朝一夕能夠說服。
芒安石從車後座取下一平板:“走吧,去會會。”
==
臨近午時,安家咀的街頭巷陌時不時傳來陣陣飯香。
北城的快節奏傳染不到這塊地方,街上有穿開襠褲嬉鬨的孩童,屋簷下有嗑瓜子刷短視頻的婦女,甚至還有一早就擺著小木桌,買了兩盤鹵味做下酒菜,邊看店邊獨自小酌的大老爺。
看到芒安石一群人華冠麗服,村名都忍不住多瞥幾眼。
芒安石目不斜視,時不時看兩眼手中的平板,手指飛速地在屏幕上滑動。
水長樂瞄了兩眼,發現是一份份家庭情況的資料說明。
“這是請人調查了?”水長樂低聲問道。
芒安石不置可否。“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說罷,將平板遞給水長樂。
水長樂掃了眼,發現芒安石將一百二十六戶拆遷困難戶進行了分類,包括“坐地起價類”“特殊情況類”“問題待解決類”以及“存疑類”。
水長樂不知芒安石是請私家偵探,還是從什麼特殊渠道調查到的資料。
資料裡,每戶家庭的情況
都非常詳實,人口情況、家庭成員的就業工作履曆、大致年收及財富預估、其人生發生的較有代表性的事件、師長同事對其評價等。
最讓水長樂感興趣的,是資料後有每名家庭成員的人物測寫。據說是測寫團隊分析其人生經曆,並跟蹤觀察,同時扮演不同角色與其交流接觸後得出的。之後,測寫團隊再根據測寫情況,分析該家庭內主要成為阻力的是何人,其原因有哪些。
水長樂越看越咋舌:“你這何止知己知彼,你就差把人祖墳刨出來給人祖先驗個DNA了。”
芒安石毫不謙遜:“找清病症,方能對症下藥。這萬事具備,不也還缺你我這東風?”
==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安家咀行政中心。
今天這場拆遷小組和拆遷困難戶的會晤,是由安家咀新行政負責人幫忙牽頭的。
芒安石一行人到達時,大會議室內已坐滿了人。
大冬天也隻穿件背心的壯漢、金手鐲有五十克重的抱小孩婦女、戴金絲眼鏡仍掩不住匪氣的中年……形形色色,應有儘有。
負責人熱情地和芒安石招呼,告知道:“芒總,您之前讓我們幫忙聯係,我們每一戶都讓村乾部們親自上門通知,且通知到位,但今天還是隻有七十九人家前來報道,參加拆遷協商。”
芒安石掃了一眼每戶人家的代表,微笑道:“辛苦了。”
芒安石讓拆遷小組眾人繼續留在大會議室,給眾人講解拆遷安置和補償的方案,自己則找負責人要了一間小會客室,打算和每戶家庭代表逐一麵談。
“這是打算一一擊破?”水長樂道。
芒安石在人群下捏住水長樂的手,在掌心處有一下沒一下的按捏,湊到其耳旁,像交頭接耳商量事情般道:“擊穿一個人,很有意思。”
水長樂:……
他合理懷疑芒安石在開隱形車。
==
接待室內。
老式的方形茶桌,極具年代感的雕花木椅,一看就知不配套的沙發墊還穿著大紅棉襖款的外套。茶幾沁了一層十多載歲月的茶漬,玻璃杯也像是上個世紀的產物。
這房間,據說是安家咀上任一把手的專屬接待室。
水長樂嘖嘖兩聲。
光看這布置陳設,還以為在此上班的領導多清正廉潔,貧苦清高。結果之前中央查安家咀宗族,順道把當地的行政官員一並查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每個人家中搜出的不明來源財產都超過八位數,生動演繹了何為小官巨貪。
芒安石注意到水長樂的視線,輕蔑道:“公職人員的薪酬待遇,怎麼也是一個城市中位數偏上的水準,何至於破茶杯破家具的?演成這樣,除卻個彆表演欲豐富的,那就是為了掩蓋什麼。而人想掩蓋的,往往是其所想表現的反麵,這些配置,一看就是巨貪。”
兩人將打了一摞補丁的沙發墊放在一邊,直接坐在木椅上。
很快,第一戶人家代表進來了。
來人是個中年壯漢,白白胖胖的臉,穿著件雙排扣的白色毛呢大衣,遠看有種老母豬站起來的錯覺。
壯漢掃了眼芒安石和水長樂,不知兩人身份,嘴裡嘀咕:“怎麼就派兩個娃娃來談啊,長得好看對婆娘有點用,對我們何用。”
芒安石笑笑,沒說自己身份,隻介紹水長樂道:“這位是安家咀項目的負責人,任何事情都可以自己拍磚說得算。”
聽到水長樂比自己之前接觸的人權利都大,壯漢一改懶洋洋的態度,坐直身體。
“領導啊,我不是不支持你們的工作,是你給的賠償太不合理了!你說我們自小生活在這,那都是有感情的,這老話怎麼說,千金難買感情深,
你要讓我們背井離鄉,離開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流落陌生地方,那你這經濟上要給夠支持啊!”
水長樂眸都沒抬,低頭看平板。
政府和季風集團確定的最終補償方案,已經是近二十年北城最合理、最人性的方案。
他和芒安石都很明確,加價的口子不能隨意開。
一來人心永遠貪心不足蛇吞象,你給他二,他想要三,你同意了,他便覺得自己要低了,提出要四,如此循環往複,填不飽無底洞;
二來給個彆釘子戶加價的事情若被外傳,其他走正常賠償程序的人便會心理不平衡,不患寡換不均,沒契約撕毀合同,撂攤子不乾也是常事。
水長樂給了仍在唾沫橫飛的中年壯漢一個敷衍的笑,側頭看向芒安石,好奇對方打算如何對付。
芒安石擰開保溫杯,拿出同樣自帶的茶泡紙杯,紙杯底有一層茶葉,熱水衝下會自動變茶水。
給水長樂和自己各衝了一杯後,芒安石不急不躁地聽完對方的長篇大論。
“說完了?”芒安石向壯漢確認道。
壯漢顯然沒料到芒安石是這反應,愣了一秒,“啊?嗯,完了。”
芒安石點頭,徐徐開口道:“陳建發先生是嗎?我之前看材料,你那塊地和房子的戶主和所有者,應該是陳建林先生?”
壯漢仿佛被戳中怒點,語氣蠻橫道:“陳建林是我哥,我哥死了自然是我的。”
芒安石嘴角帶笑:“建發先生,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國的繼承法。一個人的直接繼承人,隻有其配偶、父母和子女,兄弟姐妹之間是沒有繼承權的。”
壯漢愣了下,惡狠狠道:“彆跟我扯什麼法,我們這都是約定俗成!再說,我哥死了那就是我爸的,我爸的就是我的,有什麼問題?”
芒安石點點頭,押了口茶水:“如果你哥沒有配偶子女,你這說法沒問題。但我看過陳建林先生的履曆。你們是H省人,十五年前陳建林先生創業成功,你們全家從H省山村搬來北城,定居安家咀,這房子是陳建林先生買的。”
芒安石頓了下,看了眼壯漢,繼續道:“後來陳建林先生因為一些變故,不得已放棄國內事業,去英吉利開拓商業版圖,並娶了當地的華僑徐麗麗女士為妻,生了兩兒一女。陳建林先生已在五年前因意外去世,並未立遺囑,所以其遺產按照法定程序分配,對嗎?”
壯漢一臉驚詫,說不出話。
水長樂很配合地接話:“按照法定程序,這套房子是陳建林先生婚前財產,其死後,其三分之一產權屬於你嫂子徐麗麗,三分之一產權屬於您侄子侄女,三分之一產權屬於您父親。您母親和太爺爺太奶奶已經病逝,正常情況下,你的確能繼承您父親全部遺產,因而您確實能享有三分一產權。”
“不是!”大漢急了,“憑什麼呢?我都住這麼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