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模樣,竟讓許音又覺得有幾分可愛起來。
為什麼呢?
他想。
何必在意他一個陌生人的事情?
大名鼎鼎的時星集團老總言時修,應該每天都很繁忙吧?
他經常聽路時星抱怨,抱怨他哥整天不見人影,每天都要開會,每個月都要出差。
這樣一個人物,何必為了他一個陌生人的事情,這樣緊蹙著眉頭?
就如同那一天在酒吧——
何必為他一個陌生人駐足呢?
許音不禁失笑。
他輕聲道:“無所謂的。”
男人定定地看著他。
許音笑道:“我不在乎他們,也不在乎他們說的話,所以無所謂,也沒有關係。”
狂風拂來。
許音望向遠處。
隻要心裡無所謂,就不會在乎。
不會在乎,也就不會感到悲傷,難過。
許音想要的,隻有平靜而已。
男人久久地注視著他,沒有說話。
某一刻,他忽然開口道:“那天為什麼不向我們求助?”
許音聞言,重新看向他。
“如果我們走了,當時那個男生重新向你動手,你能保護好自己嗎?”男人緩緩道。
許音有些訝異……沒想到這個男人忽然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想了想道:“能,雖然力氣比不過,但真要反擊的話,利用周邊環境和物件,還是能反擊回去的。”
許音回答得一本正經,男人:“……”
看他這副模樣,許音輕笑出聲。
男人:“…………”
許音笑得肩膀微顫。
男人慢慢板起臉來。
真的越來越可愛了,
許音笑著道:“為什麼要在意這種事情啊?”
沉默片刻,男人嚴肅道:“不會向他人求助,不好。”
頓了頓,男人的語氣又低柔了下來:“另外,可以不在意那些不好的人,但不能不在意所有的事情。”
不在意所有的事情。
許音的笑容一滯。
啊,被看穿了。
許音輕歎一口氣。
不喜歡向他人求助,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麻煩他人,說到底都是因為許音習慣了——他習慣不和其他人發生太多的牽扯,即使是和路時星他們,他也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許音習慣了獨自一人,久而久之,他也就能對外界一切都保持一種平靜的態度,能夠做到對一切都……無所謂。
最初會想要達到這樣的狀態,當然和他爸媽有關,但是慢慢地,追尋這種狀態已經變成了本能。
如今要許音去思考這種追尋是不是“不好”,是不是“錯誤”,他已經思考不出所以然來了,倒不如說,他的整個世界根本沒有一座燈塔,能讓他朝著那個方向前行。
當然,許音也並不覺得這個問題會有多糟糕,多嚴重。
但顯然,這位言先生並不這麼想。
許音不知道要怎麼接話,想了想,他說了一句:“……我們並不認識。”
這麼說並不代表許音排斥男人說的這些話。
事實上,男人的態度很禮貌,即使聲音冷感,說出的話也非常溫柔。
有一瞬間,許音其實是被戳到了的。
隻是這些問題存在於他身上太久了,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而男人抿了下唇。
他忽然站直身體,定定地看著許音,低聲道:“我叫言時修,語言的言,時間的時,修養的修。”
許音心想,我知道。
雖然你不認識我,但是我從你弟弟嘴裡已經非常熟知你。
男人注視著他的眸色有些深:“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噗通。”
許音怔然。
這一刻,他清楚意識到——或者說,他覺得言時修和他都能意識到,似乎有什麼東西,悄悄地變得微妙了起來。
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真的很奇妙。
許音明白,以他的行事作風,這個時候,他該笑著,用其他話題引開。
但是他和這個男人相處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奇妙。
因此許音被這個男人專注的目光牽引著,下意識地就開了口。
他喃喃道:“……我叫許音。”
聽到他名字的瞬間,許音看到,言時修的眸色變得更深了。
也是這一瞬間,他的心不由得緊了緊。
那種感覺,就像是心臟被什麼包裹住了,被溫柔又用力地握住了。
男人深深地看著他,啟唇,欲說什麼,卻猛地被打斷——
天台門忽然被打開,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進來瞧了瞧,目光落在了男人身上,語氣抱怨:“時修,你果然在這裡,給你發消息怎麼不回?我們要走了,你跟不跟我們一起回去?還是說要回公司開會?”
中年女人又注意到了許音,疑惑道:“是你朋友嗎?”
許音回過神來,他看了言時修一眼,在言時修開口前,他笑笑道:“那我先走了,以後有緣再見,言先生。”
語罷,許音轉身就走。
他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下。
*
許音冷靜了下來。
他開始冷靜地思考自己和言時修兩次相遇中的每一個時刻,越想越能感覺到心中的異樣。
許音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但是他從未真的對哪個男人動過心,其實也並沒有戀愛的打算。
……更沒有和自己室友的哥哥戀愛的打算。
唔。
所幸,他的思考其他人並不知道,路時星更不知道。
因為他自己也陷入了困境——周末回家後,他不小心被爸媽知道了性向,跟家裡鬨翻了。
其他兩個室友都出去跟同學嗨了,隻有許音接到了路時星的電話,路時星在電話裡帶著鼻音,委屈道:“都什麼年代了,喜歡男人能怎麼樣啊,他們再怎麼生氣我也喜歡不了女生啊!”
許音一邊換著鞋和衣服,一邊道:“你爸媽態度很堅決嗎?”
“是的吧,反正剛才他們罵了我一頓,我爸還去拿了拖把,我直接逃出來了……”路時星可憐巴巴吸了吸鼻子,道,“反正今晚你出來陪我吧……”
“我知道,”作為同樣的gay,這一刻大概也隻有許音能夠好好做路時星的樹洞了,“我去哪裡找你?”
“我在認識的人開的會所裡,我讓我朋友過來接你一下,你到XX路車站那邊等一下吧。”
許音溫聲道:“好,好了,彆哭了。”
“嗯……”路時星哼哼唧唧的。
許音沒帶什麼東西,走到了那個車站後等會兒,心裡還時有時無地想著,路時星的爸媽對於這種事情的態度果然很激烈啊……
突然,手機震動兩下。
許音看了眼,頓住了。
路時星:“我朋友臨時有事來不了,我讓我哥接你過來,你就在原地等著就可以了。”
許音抬起手機,動了動指尖,想問這家夥有跟他哥說是來接的誰嗎……
緊接著,一輛豪車在他麵前停下。
後車窗降下,言時修向窗外看來,看到許音時愣了愣。
許音:“……”
行了,看來路時星沒跟他哥說。
坐進車子裡之後,氛圍十分微妙。
司機大哥顯然一無所知。
許音幾次欲言又止,最終言時修最先開口。
他說道:“……你是時星的室友。”
許音:“……嗯。”
言時修:“……你第一次見麵時就認出我了嗎?”
許音:“……嗯,抱歉。”
沉默,沉默。
許音想了想,還是解釋道:“酒吧那次確實沒什麼機會自我介紹,後來醫院那次也……”
也沒找到什麼契機就走人了。
尷尬。
男人看著他的目光幽幽。
許音有種罪惡感。
他語氣溫軟地再次說了遍:“抱歉。”
男人又幽幽注視著他問:“上一次為什麼要逃?”
逃……
這個字眼……
雖然許音不喜歡,以前也從未做過,但不得不承認,他上一次確實是逃。
原因無非是……覺得自己不能繼續在不太冷靜的狀態下,做出什麼決定,說出什麼話。
然而上一次的逃避,換來的就是這一刻的打破天窗說亮話。
如今他人就坐在言時修的車上,想逃也沒法逃。
於是接下來的對話,就很超出許音的尺度了。
言時修:“我找了你很久。”
許音:“……抱歉。”
言時修:“醫院和那家酒吧,我後來都去過。”
許音品出了一點控訴,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愧疚:“抱歉。”
言時修繼續幽幽道:“我還不知道你的yin是哪個yin。”
許音繼續愧疚:“是音樂的音。”
言時修輕聲道:“很好聽的名字。”
“噗通。”
許音蜷緊了十指。
真是太糟糕了。
為什麼路時星的哥哥會是這樣一個妖孽。
言時修又道:“我們可以繼續上一次的談話嗎?”
許音:“……嗯。”
男人低聲道:“我可以要一下你的聯係方式嗎?”
許音蜷縮的手指輕輕觸摸了下手機背麵。
男人注視著他,道:“下一次,我可以約你出來嗎?”
許音張了張嘴。
“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喜歡做的事情,”男人的嗓音低沉又溫柔,“我都可以。”
許音一時有些失語。
半晌過後,他的身體微微鬆懈下來。
他無奈地笑著道:“我聽說,時星出了櫃,你們爸媽的態度……非常激烈。”
言時修嚴肅思考幾秒,認真道:“凡事都有個過程,接受了就好了。”
許音:“…………”
他笑出了聲:“你爸媽知道你是這麼想的嗎?”
言時修回答得依舊一本正經:“我剛從公司那邊過來,隻聽時星說了下經過,還沒能和我爸媽談過。回去之後,我會和他們好好談一談的。”
許音忍不住了,他笑著搖搖頭:“你好可愛。”
男人一定,瞬間,耳朵“唰唰唰”變得更紅了。
他一臉不認同:“我的年紀比你大……”
許音隻是笑著,看著他笑,言時修也閉嘴了,慢慢的,嘴角也微微揚了起來。
許音不知道接受這個男人會怎麼樣。
他們統共才見了三麵。
一切都是那麼突然,發展得又是這麼迅速。
這樣的戀情真的可以嗎?能維持多久呢?
許音注視著言時修,言時修也注視著他。
司機忍不住地對著後視鏡一瞟一瞟的。
然而窗外夜色已經降臨。
車內光線很暗,唯有飛速閃過的路燈偶爾照亮一瞬。
許音輕聲問:“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黑暗中,男人似乎愣了愣。
路燈光芒一閃而過,許音看到男人的臉也紅了。
他的黑眸中仿佛碎散著星光,吸引著許音的視線。
他又啟唇,開口說了什麼……
然而下一秒,整輛車就受到了重擊!
在天旋地轉的一瞬間,許音被男人緊緊抱住了,腦海中回想著的,是男人赧然的麵龐,和溫柔的話語。
遇見你之後,就沒再忘記過你。
那天在天台重遇時,我發現我不喜歡你露出那樣的表情。
那一刻,我就意識到了。
……
許音對親情的觀念很淡薄。
或者說,在遇到言時修之前,他對所有感情的觀念都很淡薄。
他獨自一人地活著,從不期待當自己陷入泥濘時能有人拉他一把,也從不覺得有人會這麼做。
當然,等他來到了一片白茫茫的空間,麵對著一個來自其他維度的生物製造出來的係統時,許音終於認真反思了下自己。
當他被言時修緊緊抱住,意識到這份溫度即使來得很快,來得看似如此不真實,但它依舊是真實存在的那一刻,他陡然間意識到——
一直以來,他也許其實不必這麼封閉自己。
溫暖……也許就是可以來得這麼簡單的。
隻要他願意接受,他就能夠得到。
那一刻,許音甚至想著,如果讓路時星知道他一直以來的想法,那個家夥一定會非常非常生氣吧。
可惜,那個家夥再怎麼生氣,也沒辦法發脾氣了。
因為他和他哥都已經死了。
他麵前的氣球狀係統卻道:“等等,先彆想死不死的,跟著我做任務就能複活哦,是真的能複活的哦!你和跟著你的那個靈魂都能複活!”
許音一怔:“跟著我的靈魂?”
“對啊,”名叫018的係統道,“這種情況很少見,不過我們也不是沒碰到過,讓我來看看……這是你親人的靈魂吧?跟你一起出事的?他好像很想保護你,所以才會一路跟著你到這裡來。”
想要保護他的親人?
許音整個人仿佛被重擊,隨後眼眶驀地酸澀了起來。
想要保護他的親人……
天啊。
許音在心中想到,言時修,我們才認識多久?我們總共才見過三次麵啊……
為什麼能對他做到這種地步呢?
又或者,這個男人就是如此?
他的本性就是如此的純粹,如此的溫柔……
許音閉上了眼,溫熱從胸口一路蔓延上來,浸潤了他的大腦。
親人、親人……
他反複咀嚼著這個字眼,微微揚起了唇角。
啊,也對。
愛人,也可以成為親人的吧。
許音的指尖有些微微顫抖。
片刻過後,他睜開眼,道:“做任務,我和他就都能複活?”
018:“對!不過因為他的靈魂受傷很嚴重,所以他是沒辦法幫你做任務的,必須得在任務世界裡好好休養,你隻能靠你自己……”
“沒關係,”許音笑著說道,“這份任務,我接受了。”
這個男人已經保護過他一次。
接下來,就由他來守護他的靈魂。
……
一切畫麵慢慢遠去。
一些嘈雜的聲音又慢慢清晰。
許音聽到了叫喊醫生的聲音,倉促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時,醫生和護士圍在他的床邊,路時星紅著眼睛又哭又笑:“許音,你終於醒了……我哥都醒來兩天了,你才醒過來!”
許音的目光一轉,看向了路時星身旁的男人。
男人溫柔地注視著他,啟唇,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音音,我們回來了。
我們終於回來了。
一切奇遇不過是漫長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頓點。
在這個頓點中,許音學會了擁抱世界,一切迷霧都被吹散,而這個男人,018,還有那一個個的任務世界,共同為他築造起了一座座燈塔。
自此之後,燈火明亮,不再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