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薄情心軟(1 / 2)

雪山綿延, 沙黃石亂。沿著長長的城防,士兵戍邊巡邏, 鬱北的旗幟在風中飄揚。

鬱恪站在高高的城樓上, 楚棠和宋雙成分立兩邊, 幾個將領和官員跟在身後。

大風獵獵, 吹得幾人袖袍翻飛。

一個官員翻閱本子,認真地彙報:“啟稟皇上, 自和契蒙確立和平封貢關係來,兩國之間茶馬互市貿易繁榮,這兩年,流通在市、登記在冊的黃金白銀和絲織以萬萬計……

“築堤植樹的軍令有所成效, 蔚瀛百姓收入增多, 對此舉讚不絕口;之前將士私墾的田, 在國師和將軍的督領下, 全部收為官屯, 至今糧草積蓄充足,足夠軍中用數十年。

“臣謹遵聖上旨意,整頓軍營軍製, 將工部送來的盔甲器械一應分發訓練,今陛下親臨, 儘可檢閱。”

官員一板一眼講完,彎腰將本子交給鬱恪。

鬱恪揮揮手, 身邊的屬下拿過來收著了。他道:“諸位愛卿戍守邊關, 儘忠職守, 朕一直知曉。”

“謝陛下關懷。”

……

等該說的事說完,天色已經微微暗了。

鬱恪還有事情要交代,看了一眼就要告退的楚棠,道:“國師在城下等會兒,朕有話與你說。”

楚棠拱手:“臣遵命。”

其他人行禮:“國師慢走。”

城樓下,再往前走,就是一汪寬闊無比的湖。平地開闊,天高雲淡,晴空一望無際,遠處還顯出一分湛藍來。

時值五月,湖麵上的海藻花綻開了花瓣,纖細的根在水中漂浮不定,柔嫩白黃的花朵隨波飄蕩,湖水清澈見底,如同一麵透明的鏡子,多了許多生機。

回到軍中忙了幾天,看到此景,心裡難免生出些浮生偷閒的感覺。繞著湖邊走了一小會兒,看到一處有木棧道延伸至湖中心,楚棠踏了上去。

許憶和千機閣其他暗衛遠遠跟著。

還沒走幾步,楚棠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馬叫聲,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鬱恪騎著馬,在不遠處凝視著他,見他回頭,表情沒什麼變化,仿佛在想什麼,兩相遙望中,鬱恪一笑,利落地翻身下馬,將踏雪交給隨身侍衛,吩咐道:“留在這裡。”

“是!”

鬱恪大步登上棧道,他走動的時候,年久失修的棧道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他卻絲毫不怕,唇邊含笑,走得很穩,仿佛眼中隻有麵前的人。

楚棠看著鬱恪幾步就來到他了身邊,道:“陛下忙完了。”

棧道不算寬,鬱恪一上來,瞬間狹窄了不少,他又好像非要站到楚棠身邊肩並肩似的,逼近得很,但又好像是迫不得已的,因為兩人不靠近點兒,下一秒人仿佛就要掉下去了。

鬱恪道:“自然是忙完了才來找你。哥哥久等了。”

“不久,”楚棠搖頭,慢慢往前走,如閒庭信步,連帶著細微的木板響動聲都從容了起來,“在此處等候是件賞心悅目的事情。陛下喜歡這景色嗎?”

鬱恪隨他一起走,環視四周,笑道:“我和哥哥一樣,都喜歡,小時候學過一首詩,‘山泉水澈樓台閣,四麵群峰峭壁崖。倒影湖中奇麗景,明珠青翠鎖煙霞’,與此景倒相符。”

清寧幽靜的環境,遠離塵囂,令人的心都安寧了下來。

鬱恪和楚棠說了些京中的趣事,講他不在的三年京都發生了什麼變化,楚棠聽得眉眼含笑:“全賴陛下英明,治國有道。”

鬱恪道:“得看我是誰教的。”

走到儘頭,兩人停下了。鬱恪低頭,看了眼湖水,道:“我聽說蔚瀛這裡有個地方適合看日出,哥哥明早若有空閒,可以和我一起去看嗎?”

“應該是有的。”楚棠道。

鬱恪道:“有勞有逸,哥哥怎麼能比我這個皇帝還忙,豈不是顯得我太無能。”

楚棠說:“陛下說笑。”

回去的路上,鬱恪忽然問他:“哥哥,我來蔚瀛時,暗衛和我說你離開軍中很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你去哪兒了,能告訴我嗎?”

他看著前方,問得溫和,仿佛楚棠說不告訴他他就會乖順地善罷甘休一樣。

楚棠回答說:“去暗訪了蔚瀛百姓的家。因為曾察覺到有人跟著,怕連累無辜,便匿了行蹤,其實那時候都在蔚瀛的,你不必擔心。”

這次回來,楚棠就是為了徹底解決掉這個任務。離開現代前,他交代了說要和朋友去旅行幾個月,讓他們不必牽掛,這樣他就不用三天兩頭離開鬱北,讓小孩生疑。

鬱恪垂下眸,點了點頭:“好。”

說是明早有空,其實兩人都有要事要做,隻是默默提前到了今晚。於是,第二天,兩人見麵的時候,細看之下都有些疲累。

鬱恪一下子就猜到了,皺眉道:“今早便聽見彆人說哥哥昨晚帳中的燈一夜未熄,要不哥哥還是回去歇息吧。日出改天再看也不遲。”

說早起看日出的是他,現在說回去補覺的又是他。人前那個乾脆利落雷厲風行的皇上去哪兒了?

“陛下昨夜不也是?”楚棠笑了一下,“走吧。”

來到山坡上,鬱恪還在嘀咕:“早知昨天便不提了。”

浮雲蓬山,夕霧收儘,太陽還沒出來,暗色襲人。跟在後麵的人注意著周圍的安全,不敢出聲打擾。

鬱恪率先上了坡,回身伸出手去拉他,又問了一次:“哥哥感覺可還好?”

“容臣放肆一句,”楚棠握住他的手,邊走邊道,“陛下的話越來越多了。”

鬱恪笑著罵道:“哥哥放肆。”

他手上微微使勁,就拉著楚棠上來了。晨起爬坡,楚棠雪白的臉上飄了一點兒紅,從鬱恪的角度看去,還能看到他長長的黑睫毛,像小扇子似的,爬到頂端時還輕微喘了口氣。

鬱恪晃了下神。

那一瞬間,心裡一種難耐的念想又升了上來。他覺得楚棠就像雪中搖曳的棠棣,明明堅韌,卻讓人覺得他需要人扶立,讓人分外想他依賴於自己——他其實從小就這樣想,想楚棠隻看著他,隻愛惜他,隻依靠於他。

“多謝。”楚棠清冷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

鬱恪笑了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調侃道:“哥哥身體不似從前。”

第一次遇到楚棠的時候,他才三歲,屁點大的小孩子,從小孤苦不受寵,見到傳說中的國師,簡直驚為天人,任誰在那個時間段看到楚國師,都會覺得他好像天神,從天而降,不止救鬱北於水深火熱,還來到他身邊,牽著他來到了如今。

楚棠聞言,轉過頭去打量了下鬱恪。

青年回視他。從大老遠走來的,他臉不紅氣不喘的,神色如常,俊朗的眉目含著淡定從容,仿佛什麼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凝視人的時候,讓人覺得好像被野獸盯上了,再細一看時,青年明明眼含笑意,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楚棠沒多想,道:“臣年紀大了,自然不比陛下春秋鼎盛,年輕力壯。”

鬱恪撲哧笑出聲,像以往一樣,笑嘻嘻地湊過去摟著楚棠的肩。

後麵的人看不到,他們一向不苟言笑的君王像個小孩一樣,隨意地一掀下袍,大剌剌坐在了地上:“都說忠言逆耳,但我還是最愛聽哥哥奉承我。”

楚棠順著他的力道,慢慢坐了下來,還伸手整理了下衣服,動作規矩講究,好像做什麼都很認真,一絲不苟的性子與他身邊的人一看就迥然不同。

鬱恪看著他,嘴角噙著一絲笑,眼底隱隱有深邃星芒。

這個坡地也有士兵在戍守著,長刀豎立,紅纓飄揚。

不知哪家百姓養的雞鳴聲,從山下傳來,隱隱約約。慢慢地,東邊的天空浮現出一片魚肚白,照亮蔚瀛遼闊的土地。

太陽初出光赫赫, 千山萬山如火發。霞光萬丈,耀眼的金色光芒噴薄而出,無比壯闊,案牘事務全都拋諸腦後。

站崗的士兵臉上也露出笑容。

鬱恪心情不錯,轉頭看了一眼楚棠。

初陽照耀下,楚棠微微闔眼,似乎在打著瞌睡。那張臉好像從未變過,容光勝雪,皎若明月。

鬱恪的視線往下移動。楚棠的唇線極其柔和,連帶他那份清冷仿佛都揉碎了,隻看他唇部的時候,就覺得這人一定是溫柔而薄情的。

然而事實上,楚棠這人,你說他溫柔,他又冷情,說他薄情,他又分外容易心軟。

三年前的除夕,他衝動之下偷親了楚棠。那應該是讓楚棠升起警惕心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