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章(2 / 2)

媚君 桑狸 9169 字 6個月前

隻做這些還不夠,阿昭自小精通藥理,隻要他的手搭上她的脈,就會知道她如今是個什麼情形。所以,除了這些,她還得激怒他,讓他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想不到這一層,想不到要來試試她的脈。

隻要讓他覺得,她是因為背棄了感情,心懷內疚,鬱鬱而終,她是罪有應得,這就足夠了。

她溫瑟瑟一生都任人擺布,可臨了,能親手為自己設定一個結局,乾乾淨淨地走,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沈昭果然暴怒而去,車裂了假太監,將蘭陵餘黨流放,在流放途中賜了他們鴆酒,又將宮闈上下排查了一遍,把蘭陵和裴太後留下的宮女內侍悉數誅殺,徹底地將宮闈內外清肅乾淨。

瑟瑟躺在寢殿裡,隻覺心如止水。

她曾經以為自己足夠幸運,在投胎降生之時抓了副好牌,可慢慢走下來,卻發現這根本就是個死局,如今回首一生,她依舊茫然,不知道當初的那個自己該怎麼做才能避開這樣的結局。好像一切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但又好像根本由不得自己。

被幽禁在寢殿數日,沈昭不許人來伺候她,不許人跟她說話,派禁軍嚴密看守,有時她於夢寐中驚醒,迷迷糊糊地在深夜睜開眼,還能看見沈昭坐在她的床邊,冷冷盯著她,不言不語,像是在思索該如何處置她才能解恨。

其實,這些都不怎麼重要了。

但是,沈昭還是知道了全部的真相,瑟瑟所能布出來的局,從一開始就是有破綻的,之所以能暫且瞞過他,是因為以尖刃攻其軟肋,讓他於暴怒中失去理智。

可他是阿昭,是自幼便睿智深謀、聰穎通透的阿昭。

那天下午,瑟瑟趴在榻上看著窗外漫天飛雪,冰封萬裡,正恍惚著,腕間陡然一緊,被人攥住,把她從榻上拖了起來。

她一見沈昭那張臉,愣怔了須臾,猛然反應過來,他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脈上!忙要把手抽回來,誰知沈昭緊緊扼住她的手腕,臉色難看至極:“溫瑟瑟,你覺得你很偉大嗎?你舍身為君王,舍身為社稷,我是不是該感激你?然後把你寫進史冊,讓你流芳千古?”

瑟瑟突然失了力氣,整個人軟了下來。

沈昭也不知自她脈中診出了什麼,沉著一張臉,將她打橫抱起,抱去了宣室殿。

太醫全來了,給她號脈,而後退出帳外,聚在一起商討了許久,又顫巍巍地去禦前回話。

其實從沈昭回來,從瑟瑟做完了這件事,她就沒有從前那麼難受了。

太醫曾說她是積鬱成疾,可當鬱結漸消,好像自己跟自己和解了,一切豁然開闊。

她不再折磨自己,也不想去折磨彆人。

她隻是想替自己做一次主,她受夠了做旁人手中的牽線木偶,她不喜歡在垂死之際依舊渾渾噩噩。

縱然她有這般念想,可沈昭再掀簾而入時,臉色依舊難看得緊。

凝眸看她,眼中有痛恨,有憐惜,有不舍……漸漸的,眼睛竟紅了。

瑟瑟故作輕鬆地道:“阿昭,你該不會是想哭吧?你知道的,每個人都會有這一天,沒什麼的。”

沈昭開了口,聲音冷硬,竟隱有哽咽:“你敢!我要殺了他們!這群混蛋,我要誅他們九族!”

瑟瑟悵然歎道:“還是不要了。我做了快十年的皇後,隻做了這麼一件與社稷有益、對得起我皇後身份的事,你給些麵子,不要拆台了。”

沈昭不語,身體顫顫發抖。

瑟瑟掙紮著坐起來,去握他的手:“你聽我的話吧,讓他們繼續輔佐你吧。將來……你好好地再選一個皇後,選一個能令天下臣民滿意,而你自己也喜歡的,把這一切都忘了。這十年隻是天子年少時掣於宗親權貴的一段短暫時光,將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許你終究會覺得,跟漫長的人生比起來,你現如今所在乎的,包括我,其實都不算什麼……”

“胡說!”沈昭捧過她的臉,輕輕蹭著她的鼻尖,有淚珠落下,‘吧嗒吧嗒’砸在瑟瑟的手背,帶著溫溫熱的濕潤。

“瑟瑟,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是天子啊,我富有九州四海,統禦天下蒼生,我能決定千千萬人的生死,我怎麼可能留不住一個我想要留的人……”

自那日後,太醫日日來診脈,沈昭傾其所有、派了無數使臣尋遍天下良藥。又讓先帝生前曾在禦前伺候的道士宗玄以丹藥替瑟瑟續命。

宗玄告訴瑟瑟,丹藥隻能續命,但扭轉不了乾坤,他們道家倒是有一種能扭轉乾坤的方法,那便是‘玄機陣’,以當事人的執念喂養,可令時空回轉,隔世重生。

瑟瑟嗤之以鼻:“本以為你是個神醫,未曾想還有做江湖神棍的潛質。”

宗玄也不與她爭論,隻淡淡一笑。

過了除夕,派出去的人終於有了回信。據傳,淮州有靈藥,能愈咳血之症,沈昭派了自己最信賴的堂弟親自去取,卻在半路遭遇截殺,連人帶藥,都葬送在了異鄉。

他這些年殺戮過甚,積累的仇怨太多,終於到了反噬的時候。

彼時瑟瑟已經病得終日昏睡,偶有清醒的時候,聽到有人向沈昭稟奏這些事,看他痛苦到極致卻又不得不在她麵前隱忍的樣子,強撐著最後的力氣,哀求道:“阿昭,不要再讓人找什麼靈藥了,不要再勞民傷財了,就這樣吧,我累了,不想再喝那些苦澀的藥汁,我想吃栗子糕,想吃昌盛街西那家我們小時候常去的糕點鋪做出來的栗子糕……”

沈昭派人去買了,得回來的消息卻是,掌櫃早已在五年前過逝,那家糕點鋪賃給了南郡來的藥商,現如今開的是藥鋪。

世事如斯可笑,在最後的最後,他竟然連瑟瑟想吃栗子糕這個小小的願望都滿足不了了。

這千辛萬苦奪來的帝位,謀儘心機算來的江山穩固,多麼像個笑話,整整十年,是上天在戲耍他!

瑟瑟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每回兒醒來都迷糊糊的,總是忘事,沈昭讓膳房做出來栗子糕,騙她說是從外麵買回來,她也沒有察覺是魚目混珠,反倒很高興,拉著他說還是從前的味道。

沈昭想,或許她早就忘了從前是什麼味道了,或許她早忘了從前的她是多麼開朗快樂,無憂無慮……

窗外梅花清豔,淩寒盛開,沈昭坐在榻邊,摟瑟瑟入懷,撫著她消瘦的臉頰,道:“瑟瑟,你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就睡吧,不要為我撐著了,我答應你了,我會好好活著。”

瑟瑟闔著眼睛,氣若遊絲:“你是騙我的嗎?”

“不,我不會再騙你。”

她眉眼彎彎,如釋重負般的微笑,在沈昭的懷抱裡挪了挪身子,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踏踏實實地入睡,睡顏安寧溫甜,平和乾淨,像是遺落人間的仙女。

這一生雖然不甚美好,但其實她最後走得很是安詳,無怨無恨,更沒有執念。隻是將睡未醒之際,依稀聽聞淅瀝聲響,有水珠落於頰邊,溫暖濕潤,大約……是下雨了吧。

天邊劃過驚雷,電閃轟鳴,銀光熠熠,瑟瑟猛地自睡夢中驚醒,一陣恍惚,見周圍燭光閃耀,緋色紗帳低垂,香鼎中有煙霧杳杳飄出,而窗外夜色沉釅,正大雨滂沱。

雨聲如鼓點,襯得殿內靜悄悄的。

一切安好,寧靜,好像那十年的恩怨糾葛、風雲翻湧隻是一場夢。

她茫然抬起手,她的手白皙柔膩,透著年輕的飽滿光澤,全然不似那臨終時的嶙峋瘦骨。

正出神發愣,臥在榻邊的沈昭幽幽醒了過來。

他雙目微紅,眼角隱有淚光,在燈燭耀下,晶瑩閃亮。

瑟瑟最先反應過來,想起了宗玄那個神棍的話,霍的從榻上爬起來揪住沈昭的衣襟,怒道:“你不是答應我要好好活著嗎?你乾什麼了?我們為什麼會回來?你這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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