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棋一愣, 看看窗外的沈昭,又看看自窗裡探出個腦袋的瑟瑟,倏然覺得這個場景很是熟悉,像是在從前的某一刻上演過。
可仔細想想, 卻又記不得究竟是具體哪一天, 哪一刻。
他收回遐思, 偷眼看向沈昭,見沈昭輕微地點了點頭, 才衝瑟瑟道:“前些日子萊陽侯不是總癡迷道家書法,跟宗玄道長來往密切麼?陛下怕他做糊塗事,才命臣盯著, 可是依臣所見, 萊陽侯把那些道家典籍都收入箱中, 符咒什麼的也不擺弄了,據府中下人說,他已許久沒去見過宗玄道長了, 看上去好像是沒那份求神之心了。”
瑟瑟覺得詫異,難道父親真的改變心意了?
怎麼會這麼突然?這麼容易?
她思來想去, 將目光投向沈昭。
很好,皇帝陛下的目光略微閃爍,飄忽地投向簷外濛濛細雨,躲開瑟瑟的注視。
傅司棋見狀, 十分機靈地揖禮告退。
瑟瑟朝沈昭勾了勾手, 嬌聲道:“阿昭, 外麵涼, 你快進來吧。”
沈昭躑躅了片刻, 還是乖乖地轉身, 聽從召喚進屋來。
瑟瑟百思難解,父親雖然表麵溫儒隨和,但其實骨子裡是個很執拗的人,他認定的事尋常是不會輕易更改的,沈昭到底用了什麼辦法讓他放棄了之前的決心。
沈昭撥弄了幾下銀絲炭,將瑟瑟微涼的手裹進掌心,道:“其實也沒什麼難的,我讓宗玄跟你爹說,想促成玄機陣,未必非要現在,待老態龍鐘、彌留之際,再走入陣中,於陣中老死也算是完成了生祭。”
這個說法倒新鮮,可就是透著一股唬人的氣息,聽著就不那麼可信。
瑟瑟奇道:“宗玄他肯幫著你騙人嗎?”
沈昭輕笑了一聲:“他敢不肯,我這兒可還有一堆賬沒跟他算呢。”
再說下去,便是前世那些理不分明的陳年舊賬、舊時恩怨。
瑟瑟坐在妝台前,對著鏡子托腮發呆,一時緘默無言。沈昭總覺她近來多愁善感得厲害,又不知觸動了哪根心弦,斟酌了片刻,握著她的手緩聲開始哄勸。
“你父親不是個好糊弄的人,他未必看不出宗玄是在蒙他。可是這件事情到最後,還是需要他自己來做決定。”
瑟瑟抬眸看他,一雙眼眸清靈靈的,如蓄滿了湖水,瑩瑩透亮。
沈昭親了親她的眼睛,做最後的陳詞總結:“他不是當年的我,他有兒有女還有孫子,人生諸多牽念,宗玄的謊話不過是給了他一條後路,他若選了這條後路,隻能說明他對塵世尚有不舍,這不是一件好事嗎?一個人若是活在世間了無生趣,覺得隻有死才是最好的歸宿,那該是一件多麼可憐、多麼悲傷的事。”
他說了這席話,懷中久久無回音,不由得低頭看去,卻見瑟瑟臉上淚水漣漣,晶瑩的水珠正順著腮頰無聲的滑落。
沈昭一慌,忙將她往懷裡攏了攏,抬手給她拭淚,問:“你哭什麼?我哪句話說錯了?你點出來,我收回重新說。”
瑟瑟含著淚輕笑出聲,抬胳膊緊緊摟住沈昭,膩在他頸窩裡呢喃:“阿昭,原來我是個那麼守信用的人,說好了要陪你一輩子,就真的陪你到了最後……”
沈昭驟然僵住。
她哭得梨花帶雨,連嗓音都是黏黏膩膩、低悶模糊的,他疑心自己聽錯了,把瑟瑟從懷裡撈出來想再仔細問問,卻在這時繡帷被掀開,嫿女稟道:“時辰到了,陛下和娘娘該回宮了。”
今日還有朝會,耽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