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對他百般厭惡的蘇承歡,竟有想要登門拜訪的一天?
望著前頭緩緩消失在視野內的身影,燕王遲遲未回過神,待重新入轎,他忽地吩咐侍人:“回去告訴王管家,府中將有貴客來臨,讓他提早準備。”
金鑾殿外,南姒等候多時。
蘇遠山先她一步進去,眼見太陽快要下山,萬丈夕光覆落殿簷玉瓦,她站得腿都麻了,終於得以傳召。
背著光,皇帝麵容隱於晦暗中,他坐於寶座上,絳色紗袍下一雙赤舄,微微晃動,袖襴窸窣。
小黃門捏著嗓子喊:“怎地不跪?”
南姒蹙眉,繼而舒袖伏地,“叩見皇上。”
“你們都下去罷。”皇帝的聲音冷冽孤高,仿佛琉璃玉石相撞,透著不可冒犯的皇家之威。
他步態怏怏,穩穩地停在她麵前。“聽說你讓蘇遠山跪你?他若不跪,你便要參他?”
“是。”沒有任何狡辯,她理直氣壯地承認。
皇帝嗬一聲,笑聲裡一絲玩味,“想不到一向清高自傲的蘇大人,也會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時候。”他屈身扶起她,瘦弱的身軀似扶柳,輕輕一握,便能捏碎。
皇帝掃量她,他這位弱不勝衣的丞相,拘得一副清秀模樣,便是外頭奉茶的宮女,都比之更要健朗。
他冰冷的手指落在她腕上,“近來有人對朕頗有微詞,聚眾非議,愛卿可曾知曉?”
說的,是他絞殺世家之臣的事。
南姒看清眼前人的臉。
美如冠玉,龍威燕頷,君王氣度,從骨子裡透出的高高在上。
哪裡都好,就是那雙眼睛,太過冷酷無情。
南姒低眸回道:“微臣不知。”
他抬手攫住她的下巴,語氣淡漠:“你竟不知?朕聽到的可不是這樣,傳聞帶頭聚眾妄議新政的,便是你蘇承歡。”
南姒沉默以對。
在她來之前,確實是這樣。要怪,就怪通靈玉選的好時機。
皇帝加重力道,他生得比她高大,此時她被迫抬頭相望,觸及這位掌權者的視線,冷似寒冰。
她也曾有過這樣的眼神,但和她不同,他眼中的眸光,除了權力,似乎還摻雜著彆的東西。
皇帝放開她,重新端坐寶座。
他緩緩道:“替朕研墨。”
南姒跟過去。
皇帝垂手搭著臂擱,指向桌上厚厚一疊折子,無情無緒道:“你翻開看看。”
南姒微愣片刻,攤開來看。
皇帝饒有興趣地盯著她,一字一字吐道:“全是參你的奏本,責你欺君罔上,肆意妄為,愛卿,你認為朕該怎麼回他們?”
南姒將奏折整理放回,不疾不徐地研墨,低聲道:“皇上是天子,自然不會聽信這些莫須有的謠言。”
皇帝一挑眉,眸色微斂。
被頂撞慣了,第一次從蘇承歡的嘴裡聽到奉承之語,竟有些不習慣。
他的目光從她眉眼掠過,這張臉生得太過好看,如玉雕雪砌一般清麗,便是他後宮三千佳麗,也沒有比眼前人更俊的。
皇帝蘸墨執筆,輕輕在奏折上批下一句“不得妄議丞相”。
南姒鬆一口氣。
這裡不比上一個世界,封建王朝,皇帝就是天,所有人的命,都被他捏在手裡。
皇帝道:“朕替愛卿攔下一災,愛卿如何報答朕?”
南姒對上他深沉的目光,柔聲道:“若皇上不嫌棄,可否讓微臣在府中設宴招待?”
皇帝生性多疑,從不輕易相信旁人,為防刺客暗殺,連這金鑾殿都布滿機關。
又怎地會赴一場鴻門宴?
皇帝沉默多時。
片刻,他道:“好。”
回到蘇府,南姒氣喘連連,往榻上一躺,通靈玉邁著貓步走來。
它已經餓了整整一天。
蘇府連人都養不起,又怎麼養得起貓。
通靈玉憂傷地舔舔肉掌。宮裡發生的事,它開天眼全看到了。
它問:“主人,蘇府這麼窮,你拿什麼招待皇帝?”
南姒笑著眨眼,猛烈咳嗽後的蒼白麵容泛起一絲血色,“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