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仲愣了很久。
片刻,回過神, 他伸出手替她擦眼淚。
滾燙的淚珠滴在手上, 每一下都像是灼他心窩,燒得人心煩意亂。
他放柔聲音:“彆哭。”
她哭得更厲害。
季仲手忙腳亂地捧起她的臉, 淚水怎麼也擦不儘:“祖宗,我求求你,彆哭了。”
他試圖辨識她的哭意是真是假, 卻怎麼也辨不出她的神情真假。
結婚這兩年, 她在他跟前, 永遠都隻有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無論是笑是哭,目的隻有一個——提醒他她不需要他的愛。
她有她的傲氣, 他有他的自尊。
不知不覺, 兩個人已經越走越遠。回過頭看,他已經說不清這段婚姻的意義。
明明當時他那麼想要娶她。即使被全家人指責,他依舊娶了她。他以為一輩子很長,時間能夠解決一切問題。
可他從來沒有想到, 人的生命有限,短到他來不及擺正這段婚姻,人生就已經結束。
自那以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 他不能再將生命浪費在她身上。
而此時此刻, 季仲望著她一張哭皺的小臉,忽地不想再在乎自尊, 開口問:“為什麼?”
問出口就已後悔。
想狠狠扇自己兩耳光。
他急忙冷冷補充句:“彆說你愛我,我不信。”
她的眼淚堵回去,茫然地看著他:“為什麼你不信?”
他低下頭,“你彆問為什麼,現在是我在問你為什麼。”
他的手捧著她的臉沒有收回來,她主動往他手掌心蹭了蹭,哭泣過後的小嗓子沙沙稠稠:“因為,隻有你才可以給我家的感覺。”
季仲猛地一震。
她剛剛是說,家的感覺嗎?
季仲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怔了數秒,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掩蓋,淡淡道:“你可以回你爸媽那裡。”
這話說出來,兩個人皆是一滯。
季仲當即悔恨地想扇自己十耳光。
哪壺不提哪壺開。
“我不是那個意思,剛剛一時口無遮攔,你彆在意。”
她苦笑:“沒關係。”
季仲愧疚地收回手,想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手足無措,最後煩悶打開瓶啤酒一口氣灌。
白茉的家庭,對於她而言,是個禁忌。他們夫妻兩年半,再怎麼互戳對方痛腳,他也絕不會拿這個事傷害她。
程墨和他說過,白茉之所以會有嚴重的心理疾病,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源自她的家庭環境。
在她的潛意識裡,她認為自己生來就是個工具。
為救她哥哥而存在的工具。
白家長子白宇十歲時查出有白血病,雖然查出得早,但由於白宇血型特殊,為以防萬一,白家父母又生了一個女兒,為的就是以後能夠替哥哥捐獻骨髓。
這個女兒就是白茉。
白家所有的事都圍繞著白宇展開,白茉從懂事起就被教育,她以後要救哥哥,要為哥哥奉獻一切。
白家父母忙著照顧兒子,全球到處飛找名醫。
白茉的童年,隻有永遠不會說話的洋娃娃,以及三個月一換的菲傭。好不容易熬到長大成人,作為一個標準的白富美,她並未從父母那裡得到多大支持,連留學的錢也是自己勤工儉學換來的。
“家裡的錢都要留給哥哥看病,你現在每多花一分,就是在花哥哥的醫藥費。”
程墨有次喝醉酒,季仲撬了很久才從他嘴裡撬出這麼一句話。
那之後,季仲就將白茉的信用卡額度無限度提升,她愛買什麼就買什麼,就算買回來看都不看一眼,他也覺得值。
他認識她六年,她唯一認真與他談話,就是結婚前和他談起自己的家庭。語氣平靜,仿佛是在說彆人的事。
她說:“季仲,我是個不值得被愛的人,結婚我無所謂,但是你彆愛我,我回報不了你。”
他那個時候特倔:“那你也彆愛我,我承受不起。”
後來兩個人常吵架,你一句我一句,愛來愛去的也就不值錢。誰也不知道對方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他的戲不如她好,露出的愛意時常成為她拿來抨擊他的利器,刀子朝心窩捅下去,又快又準。
可即使每次都被傷得遍體鱗傷,他依舊想給她一個家。但她並沒有這個念頭。
她成為他的季太太,卻還是將自己當成無依無靠的孤鬼野魂。
他前輩子,最渴望聽到的一句話,便是她對他說,“季仲,你就是我的家。”
可惜沒能等到。
除了一句“我不愛你”,什麼都沒等到。
季仲回過神,白茉已經停止哭泣,海風將她臉上的淚痕吹乾,光潔的麵龐猶如珍珠般嫩白。
她像一朵朝露玫瑰,嬌豔美麗,他明知她渾身是刺,一碰就紮,卻停不下來想要靠近的心。
他心裡流了血,正好拿來澆灌她。
現在因為她的一句話,隔了兩世久曠乾涸的心驀地又湧出力量,再次生出想要割肉滴血飼養她的衝動。
白茉轉眸盯他,深邃的眼睛像浸在水銀的黑玻璃珠。
她問:“季仲,你想知道你和我提離婚後,我為什麼死都不肯答應嗎?”
他:“為什麼?”
她的眼神憂傷又惆悵:“那天你跟我提離婚,我一下子就懵了,很久以後才反應過來,原來你不是開玩笑。第二天深夜,我睡不著,閉著眼睛想象沒有你的生活,想了個開頭就不敢再往下想,我怕自己再想下去,就會噩夢纏身。”
季仲垂下眼眸,“是嗎?”
她笑了聲,繼續道:“其實噩夢纏身也沒什麼,我活這麼大,幾乎天天做噩夢,每次都夢見自己被拋棄一個人孤單單地等死,但說來也奇怪,自從我和你結婚,我的噩夢裡就多出一條路,坑坑窪窪的泥濘小路,雖然又窄又破,前方還有大霧遮路,但我知道隻要我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肯定有人在儘頭等我。噩夢也就不再那麼可怕。”
她聲音有些哽咽,“說實話,我不想和你離婚,是因為我自私,我怕沒了你,夢裡的路從此消失不見。”
她頓了頓,唇角揚起苦澀的笑意:“季仲,你知道在夢裡等死的感受有多煎熬嗎?”
季仲心頭一梗,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上前抱住她,沒出息地將底線往後挪:“白茉,不管以後我們倆怎樣,我永遠都在,隻要你一句話,季家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
她趴在他肩頭哭出聲。
哭了很久。
她忽然在他耳邊啞著嗓子輕輕細細說:“以後不管怎樣,謝謝你愛過我。”
季仲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他使勁將眼淚往回仰,“什麼謝不謝,你情我願的事,有什麼好謝。”
她親親他的側臉,蜻蜓點水的一個吻,“我知道過去我做過很多事讓你傷心,像我這樣自私自利的人,要不是你提出離婚,可能我一輩子都意識不到自己有多離不開你。”
他被她這句話噎得喘不過氣,眼淚刷刷往下掉,一邊哭一邊揩去滴到她背上的淚水,“彆說了。”
她摟緊他,“你聽我說完。正如我之前在餐館說過的那樣,凡事都有緩衝期,就像過去你等我,現在換我等你,我不會得寸進尺,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她要轉過臉看他,他不肯,怕她看到自己臉上的狼狽樣,攬住後背將她往懷裡按,“你有耐心等我嗎?”
她肯定:“有。”
他:“要是最後沒能等到我呢?”
白茉愣住。
許久,她擠出一句明媚的話:“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他埋進她濃密的發間,“傻不傻,我要真跟你離了,分你的錢能少嗎,到時候你要包哪個明星包哪個,還等我呢,隻怕早把我忘了。”
她:“你比任何明星都好看。”
“真的?”
“嗯,在我心中,老公是全世界最性感的男人,堪稱行走的春-藥。”
他身形一僵。
感受到她的手開始在他身上遊走。
“白茉。”
“嗯?”
“彆碰那裡。”
“哎呀我就摸摸而已,不做其他事。”
“你再碰一下,我就射給你看。”
“好呀。”
“……”
懸崖邊海風漸大,他鬆開她起身,白茉重新將圍裙穿上,指著後背道:“老公,幫我係緊。”
他將襯衫替她披上,語氣嚴厲:“穿這個。”
白茉:“不要。”
“為什麼?”
“因為衣服上有老公的氣味,聞到就想要。”
季仲故作淡定:“剛才不都說好了嗎,慢慢來,你正經點。”
白茉解下圍裙,又恢複成一絲-不掛的狀態,她張開手,“我聽老公的,老公幫我穿上吧。”
季仲無奈,隻能彎下腰替她穿好衣服,穿完了,她不肯動,“老公,腿坐麻了,走不了路,你抱我唄。”
季仲剛想拒絕,望見她一雙迷人水亮的黑眸,蓄足力往他這邊發射天真無辜的眸光。
他深呼口氣。
騰空將她抱起。
“明天開始,不準穿成這樣,不準故意誘惑我,不準……”
他話還沒說完,她就在他懷裡鬨騰,雙腿上下晃動,“好啦,我知道了,你好囉嗦哦。”
他下意識想要往她屁股上打一下以示反擊,意識到那裡是真空狀態後,及時止住念頭。
這個女人,一不小心就能讓他擦槍走火。
還是謹慎點為好。
……
自他們約法三章後,她果然不再捉弄他。
衣服整整齊齊地穿好,就連遊泳時都穿的保守泳衣,季仲躺在泳池邊曬太陽,訕訕地問:“原來你有帶衣服啊?”
她從水裡冒出來,“對呀,像我這樣精致的女孩子,外出幾天怎能不裝備齊全呢,晚禮服馬術服跑步服我都有帶,另外帶了二十套小裙子,還有我的護膚品和香水……”
不等她說完,他連忙打住,拐著彎說:“我瞧你這幾天的穿衣風格很不一樣,特彆傳統。”
她靦腆一笑:“因為來之前我怕老公獸-性大發,所以特意選保守一點的。”
季仲:“我?獸性大發?”
這女人真是含血噴人,說起謊話來一點都不含糊。
白茉雙手撐在泳池磚石邊,濕漉漉的卷發垂在腦後,臉蛋白裡透紅沾著水珠,櫻桃小嘴莞爾一笑,伸手去撓他的腳底心,“老公,我的新泳衣好看嗎?”
他無情無緒地掃她一眼。
她這哪裡是泳衣?
明明是潛水服。長衣長褲,遮得嚴嚴實實,半點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