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爸。”周天躍叫他。
他父親是周慶鬆的哥哥。
周慶鬆點點頭:“我叫了車。”他主動拉過周行朗的行李箱,“小朗,這次準備待幾天?”
“還沒訂回去的票,我想在家裡多住幾天。”周行朗說著,注意到他爸的腳走路有些跛。
不是吧?
他認真地看了幾眼,終於確認了,不是眼花——是真的跛腳。
正想問他是不是腳崴了,周行朗忽地想到了什麼,抓著周天躍的肩膀,低聲問:“我爸的腿怎麼回事?”
周天躍顯然是忘了這回事,因為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他沒想起來要提醒周行朗這件事:“等會兒說。”他示意周行朗不要說話。
周行朗意識到有什麼內情,腦子“嗡”了一聲,快步走到周慶鬆旁邊:“爸,我來提行李。”
周慶鬆叫的網約車,他們在車上聊天,聊周行朗的工作,周行朗嘴裡一邊說自己要參加法國政府舉辦的競賽,一邊在手底下給周天躍發短信:“他腿怎麼回事?”
“被人打的。”
周行朗:“???”
“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你爸包的工程出了點問題,他被開發商坑了,沒錢發工人的工資,工人們就找他,你爸躲著,他們把你給找到了,你頭鐵,跟他們起了爭執,被揍了幾拳頭。”那些工人也不是真的要教訓周行朗,隻是粗魯慣了,打了他幾下,受了點皮肉傷。
周天躍繼續發消息:“你爸知道了,去找他們,然後就被人失手打斷了腿,落下了後遺症。”
看見這段文字,周行朗難以想象當時家裡的處境,他手緊緊捏著手機,微微發抖,心裡不可控地想到了路巡,他也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受的傷。
周天躍扭頭看了他一眼,接著發了一段:“你那時候二十歲,放寒假一回學校,就做了自己的事務所,賺了錢。”
很幸運的,周家挺過了危機,周慶鬆重新爬起來,而周行朗漸漸自立。
到了家,周行朗吃了一頓文琴女士親手下廚做的飯菜,都是一些家常菜,在飯桌上嘮家常。說誰家的孩子又怎麼了,考上了什麼大學,誰家的又結婚了,誰家的又離婚了、出軌了、車禍了好慘啊……文女士有些話癆,還很八卦,嘴碎,說得很起勁。
吃著吃著,周行朗埋下頭,眼睛濕潤。
他抽了張紙,假裝擤鼻涕擦了擦眼淚。
文女士看見他眼眶紅了,表情不對,立刻追問他怎麼了:“生意上的問題?還是跟路巡的問題?”
“不是,是太好吃了。”不知道他們怎麼會同意自己跟男人結婚的。
“有什麼事兒啊,就一定要跟家裡說,彆憋著知道嗎?”
周行朗埋著頭,說知道。
包裡手機振動,周行朗拿出來一看,是路巡,就順手一滑,掛斷了,並自動發了個“你好,開會忙,等下回複你。”的信息給他。
文女士讀出來他的神情,一猜就知道他肯定是感情上出問題了。
可行朗這孩子,結婚後鮮少會帶路巡回家,問他什麼,也不說,導致她和行朗他爸什麼都不知道。
這棟房子是後來買的,周行朗沒記憶,連自己的房間在哪都不知道,還是周天躍給他帶的路:“這套房子也是你親自操刀設計的。”
房子很有格調,挺大的,臥室有配套的衛生間。周行朗把行李箱打開整理了下,躺進浴缸泡澡,這才拿出手機。
路巡發的消息:“還在開會?”
周行朗回複:“開完了。”
消息過去,來電鈴聲緊跟著就過來。
“剛才你們在開家庭會議?”
周行朗“嗯”了一聲,不知道說些什麼。
路巡問他氣溫,周行朗說還好,問他父母怎麼樣,他也說還好,敷衍得不得了,問他現在在做什麼,周行朗說泡澡,順便也禮貌性地問道:“你呢?”
路巡舌尖抵在齒關,啞聲道:“在想你。”
周行朗嗅到了泡椒小魚乾的味道,這才想起剛才路巡牽了自己的手,百口莫辯下,他伸手搶走一張濕巾:“我自己擦。”
怕褲袋裡壓著的半包小魚乾漏油,周行朗還是硬著頭皮把零食拿出來丟掉了,路巡看見了,但什麼也沒說。
雨點拍打在車窗上,周行朗翻開了自己的速寫本,本子比普通書本要小一些,很厚。他翻開第一頁,是一副水彩畫,畫的是景觀和建築,落款日期是幾年前了,看建築的外形,應該是在歐洲某個國家。
辦公室裡還有許多這樣的小速寫本,厚厚一摞,他想了解自己的創作靈感,所以離開的時候隨意抽了一本。
周行朗一頁一頁地往後翻,裡麵不全是建築,也有動物和植物。路巡就坐在旁邊,會告訴他這是哪裡哪裡。
“這是阿爾比大劇院,我們一起去的。”
“這是馬德裡BBVA銀行總部。”他指著某一頁說。
“這是……”
路巡似乎比他這個建築師還專業,有名氣的他很快就能認出,沒名氣的他也能告訴周行朗這是哪裡,周行朗的水彩畫筆下,大多是一些有趣的建築或風景,有裡斯本街頭的咖啡廳和貓,北海道的稻田和海,在過去十年,他似乎從未停止過記錄風景和靈感。
路巡的無所不知,搞得他心越來越沉:“都是……我們一起去的啊?”
路巡說是:“我們還沒結婚的時候,就一起去西藏朝聖,你高反很厲害,我就隻好全程照顧你。”
周行朗聽得有點臊,怕牽扯出更多的往事,便快速往後翻。
因為下著瓢潑大雨,又是下班高峰期,今日比往常更堵,車流如織。
忽地,周行朗在速寫本上翻到了一頁人像,半身像,用炭筆畫的,白紙上還有些手指印,畫上的男人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眼睛彎著,眼睛裡有溫暖的光,耳垂擦出白色的高光,代表他戴耳釘,脖子上還掛了串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