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少女呆呆地看著他, 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立刻在封元麵前跪下,懇求道:“這位大人, 我弟弟發燒燒糊塗了,今天真的是胡說八道, 他不是有意的, 求您了, 在陛下麵前為他說說好話, 他還小,什麼都不懂。”說著額頭就要往地上磕。
而那地上, 滿是破碎的瓷片。
封元抬手托住她額頭, 道:“起來吧,你放心, 陛下和娘娘沒有怪你們的意思。若非如此, 又怎會交代我來給你弟弟看傷?”
少女這回終於反應了過來, 眼中不由湧出了淚水。
封元生了一張和善長輩的臉,雖不算英俊, 卻很是儒雅。少女對上他溫和的目光, 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經過世的父親, 眼淚不覺流得更凶,她今天哭得實在太多了,甚至因為哭得太狠,止都止不住,還打起了嗝。
這哭聲將躺在床上的少年驚醒了,他看著這陌生的環境, 又看了眼自己的姐姐,警惕地盯著封元道:“你是誰?”說著就要爬起來,然而剛剛直起上半身,就疼得又倒了回去。
他姐姐連忙上前扶住他,解釋道:“弟弟你彆任性,這位是幫你治傷的大夫。”
“大夫?”少年有些不敢置信地反問了一句。
封元好笑地看著他,注視著這兩個孩子的目光非常溫和可親,如同一位值得信賴的長輩。
自從家中出了變故,這對姐弟就再也沒有受到這樣的溫和的對待了,此時見了一位氣質與家中長輩相似的先生,不由心頭都是一酸。
見兩人慢慢平靜下來,封元將剛剛對那少女說的話又說了一遍,而後才在那少年震驚的目光中緩緩道:“當今天子登基時尚且年幼,便將朝政都交托大臣處理,陛下過完年後就微服出巡體察民情,還未頒布過任何政令,更與你們蘭家之事無關,我不知,你緣何對陛下有如此深的成見?”
見兩人不敢說話,封元又是一笑,道:“我與你們的父親蘭知縣,昔年有過幾麵之緣,不知蘭知縣可同你們說過,當年他入京趕考時被人劫了財物,還未走到京城便餓倒在路上,有一路過的書生救了他,還贈給他銀兩?”
這對姐弟顯然是知道這事的,聞言目光一亮,齊齊點頭道:“難道您就是那位救了家父的先生?”
封元但笑不語。其實他大半輩子都在鑽研學問,為的就是能在亂世中出頭,雖也走遍了天下,但哪裡就那麼湊巧剛好救下倒在路邊的蘭知縣?不過是走的地方多了,見識得多了,知道的事情多了那麼一點罷了。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撬開這兩個小家夥的嘴,為陛下多探知一些消息,雖於他而言有些大材小用,但是能在回京前就為陛下辦成一樁事,將來自然也能更得陛下看重。
不出封元所料,有了這麼一層“關係”,這姐弟倆看著封元的目光頓時親近多了。
這對姐弟,姐姐名喚蘭夢詩,弟弟名喚蘭夢征。
在封元的勸導下,兩人慢慢將所有的事一一說了。
原來蘭知縣生前政績卓越,將這安平縣治理得十分繁榮。按理說,有這樣卓越的政績,早該升職了,然而他年年向上頭述職,年年得不到重用,據上峰傳來的消息說,是因為他每年送到京中給陛下的年禮太過寒酸,陛下十分不滿。
那上峰還暗示他,陛下喜好錢財美色,隻要他今年送上的年禮中多加幾千兩銀子,或是選個美女送上京,再不濟將自己那個美貌的女兒送過去,那來年,自然就不會隻是個知縣了。
蘭知縣為人正直,若是肯與那些人同流合汙,早就升官發財了,又何至於二十年如一日守在一個知縣的位置上?
他自然也拒絕了上峰的暗示,述職還未完成,便怒氣衝衝地回了家。
因為實在氣憤,年前他送去京中給陛下賀歲的年禮中除了一首勸誡的詩,再無他物。
誰成想到,竟會因這首詩遭了禍患。
除夕當晚,一家人熱熱鬨鬨地過節,卻被一群府城來的官兵圍住,以通敵賣國的罪名捉拿下獄。
蘭夢征紅著眼睛道:“那些府城來的走狗,說我爹獻給陛下的那首詩裡暗含通敵謀逆之意,還說在我家裡搜到了賣國的罪證。大年初一那天,便不由分說,將我爹……”他哽咽道:“斬首示眾。”
蘭夢詩啜泣道:“家父走後,家母在大牢中……用一根腰帶……自縊身亡。”
蘭夢征冷笑道:“他們說在我家裡搜出證物……我們全家都被抓進牢裡,什麼都看不見,還不是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都是那昏……”
他這回倒沒再說“狗皇帝”了,隻是“昏君”二字還未說出口就硬生生止住了。
封元歎了口氣,“我與令尊算是故交,看你便如看待自家子侄一般,所以才要多嘴提醒你一句,禍從口出,謹言慎行。”
蘭夢詩連忙拉著弟弟朝著封元一拜,感激道:“多謝先生提醒,我們姐弟記住了。”
蘭夢征雖未說什麼,但麵上明顯有幾分感激與愧疚。
封元又說了一些陛下的好話,讓這姐弟倆明白陛下是一位明君,隻是受奸人蒙蔽,他也從來沒有要地方官上貢金銀和美女,這些通通都是奸臣所為,讓他們不要將怨恨放到陛下身上。
又對蘭夢征道:“我想你到現在,總該明白陛下和娘娘在鬨市上那一番作為是何用意了。”
蘭夢征怔怔地思量了片刻,才落下淚來,羞愧道:“多謝先生提醒,我明白了,娘娘當時踢我一腳,是為了打斷我,免得我說出更多連累到家人的話。陛下讓人抽打我,是做給在場所有人看的,讓他們將來沒法再拿這件事做文章。娘娘後來說出那樣的話,是為了合情合理地將我們救出來。”
看蘭夢征能說出這麼多,封元看著他的目光愈發和藹了,看來這孩子還算是個可造之材,也許將來還能幫到陛下。
他又問了句蘭知縣兄長的事。蘭知縣的兄長在邊關任職,官至從四品宣威將軍。
姐弟二人搖頭,說邊關離此地甚遠,兩家送一封信都要隔上一兩個月,還未收到伯父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