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自從做了那個夢以後,好幾天夜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即便姚燕燕反複跟他說夢是假的夢是反的都沒有用。他隻要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 就仿佛看見了姚燕燕肚皮被撐破, 血流滿地的淒慘畫麵, 嚇得他整夜睡不安寧, 時不時就要睜開眼睛去看姚燕燕的肚子。
於是短短幾日, 皇帝眼下又浮起了濃濃一片青黑。
上早朝時, 臣子們見到陛下眼底青黑精神萎靡的模樣,若不是知道他們陛下獨寵皇後一人還從不瞎搞, 真要以為陛下夜夜笙歌縱欲過度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下了早朝, 封元來到禦書房, 稟道:“陛下, 兵部又造出了新的器械,還請您移步一觀。”
聞言, 皇帝陛下心肝顫了顫,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肉都在疼,因為封元每次說出這句話, 就意味著,他又要掏錢了。
但是想到虎視眈眈的陳國,皇帝陛下一咬牙, 點頭去了。因為太過肉痛, 他忘了問封元這次為何是他親自去, 而不是讓人將新造器械送入宮中校場。
兵器坊離皇城算是非常近了, 但京都地大, 這在地圖上看著短短的距離,皇帝陛下乘著馬車去一趟,也至少得走上三刻鐘。
封元也坐在車上,他本就是個大夫,醫術還不錯,僅僅是看了兩眼陛下的麵色,都不需診脈,就知道陛下近來睡眠不好,便問道:“臣觀陛下近日心神不寧,可是有何事煩心?”
皇帝陛下想到姚燕燕的肚子,忍不住將心裡的擔憂問了出來,雖然禦醫早就說過沒有事,可他放心不下啊!
封元聽到陛下擔心的竟然是這個,麵上不由浮起了幾分笑意。他倒沒跟陛下講那些複雜的醫理,這些東西陛下應當早就問過禦醫,因此隻是撫著胡須道:“陛下這一番心意,皇後娘娘若是知道,定然感動不已。”
皇帝陛下並不在意這話,隻等著一心先生接著說下去。
封元繼續道:“陛下,您可知女媧娘娘摶土造人時,為何要分男女,又為何讓女子受孕生子?”
這個……皇帝陛下倒真從未想過,神話傳說看了也就看了,他能將這段傳說完完整整地依著記憶複述一遍,卻很少會去思考為什麼。此刻被一心先生這麼一提,他才開始思索起來,對啊,為何是女子受孕卻不是男子受孕呢?若是男子受孕,娘子豈不就不必受苦了?
皇帝陛下幻想了一番他挺著大肚上朝,而燕燕對著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幻想著他躺在床上聲嘶力竭地生下他和燕燕的孩子,而燕燕坐在一旁擔憂又憐愛地看著他;幻想著他給大娃喂奶,而燕燕抱著二娃在旁邊一臉溫柔地看著他們父子……
想著想著,皇帝陛下麵上不由浮現出微笑來,竟覺得這樣也很好。
封元就坐在陛下對麵,眼見陛下原本認真思索的神情慢慢消失,而是變作了微微仰著頭、眯著眼、揚著嘴角,一副懷春少女思慕心上人的樣子,撫著胡須的手就是一頓,險些把自個兒胡子給揪下來。
陛下這是又想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去了?
封元百思不解,見陛下絲毫沒有回神的意思,他輕輕咳了聲,說道:“陛下可想明白了?”
啊?想明白什麼?皇帝陛下這才回神,見封元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他尷尬地端正了坐姿,然後才想起來封元之前問了他什麼。女媧娘娘為何要分男女,又為何讓女子受孕?皇帝陛下又不是女媧娘娘,哪裡能明白這位神明在造人時是怎麼想的。於是他十分謙遜道:“還請先生解惑。”
封元終於等到了發揮的機會,於是開口道:“依微臣拙見,女媧娘娘一開始造人之時,並未將人分出男女,也並未規定由哪一方來孕育子嗣。”人分男女,動物也分雌雄,但是封元知道,這世上有些活物,是不需要交合便能獨自產下後代的。
他試著用自己的理解來為陛下解惑,“但是人與神不同,人懼怕孤獨,人需要陪伴,於是女媧娘娘便將人一分為二,因而男女結為夫妻,相互扶持,雙方才能成為完整的人。然縱使是神明,其心力也有限,一個種族想要延續,必然要有一方做出犧牲。”
聽到“犧牲”這兩個字,皇帝陛下鄭重地點了點頭。燕燕為了生寶寶那般辛苦,犧牲老大了!
封元笑著道:“女媧娘娘既選定女子受孕生子,那男子必然天生比女子強壯高大,如此方能守護家園,養育妻兒。陛下,既然這是神明的指示,既然女子擔負著延續子嗣的重任,那她們的身體必然藏著無窮奧妙,如何能讓區區胎兒撐破肚皮?”
那些太醫給皇帝陛下講過多少醫理,他都聽不進去,但是封元說的這些,他就聽進去了。他想起他和燕燕的重生,想起這一世和前世的諸多不同,想起已經陪伴了他和燕燕快兩年的小元宵,心頭豁然開朗。這幾日真是他魔怔了,竟為這麼一件事耽擱了那麼多功夫。不論如何,他和燕燕能夠重生,一定是受上天庇護的,既然如此,燕燕怎麼會輕易出事呢?
小元宵多可愛多乖巧,還沒出生的兩個寶寶肯定也乖巧懂事,他們怎麼會把燕燕的肚皮給撐破呢?
皇帝陛下大大鬆了口氣,道:“朕方才還猜測女媧娘娘造人之時,是扔骰子決定讓女子受孕的呢!”
封元含笑看著陛下。
皇帝陛下又道:“先生放心,你的訴求朕知道了,朕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封元一愣,什麼訴求,他自己怎麼不知道?
皇帝陛下擺擺手道:“先生不是說了,人生來不是圓滿的,朕遇到了娘子才成了圓滿的人,那麼先生也該早日圓滿才是。等過幾日,朕就讓官媒瞧瞧有無合適的女子,到時候給先生安排上。”
封元:……
不,陛下,我並不想。
封元正要拒絕,一直軲轆軲轆往前行駛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侍從在外頭道:“大人,已經到了。”
身著白色長袍、搭著黑色披風的皇帝陛下一掀車簾,踏下馬車,眼前卻不是兵器坊的大門,而是已經到了郊外。
怎麼會是在郊外?皇帝陛下疑惑地看了封元一眼,卻來不及多問,因為兵器坊的一眾人早就等候在此了,見陛下身著常服,眾人也沒有大作聲勢,隻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就將陛下和右宰相迎到了不遠處搭起的一處看台上,那裡新建了一處用於試驗武器的校場。因是在宮外,這處校場比起宮內那處還要大一些,隻是疏於打理,地麵凹凸不平,還生了不少雜草。
皇帝陛下瞧著這亂糟糟的校場,微微蹙眉道:“為何不叫人打理一番?”
兵部尚書一聽這話,正要說立刻找人來打理,就聽右宰相不疾不徐道:“陛下,如今人手不足,四處缺人,這處校場如此之大,起碼要雇十個人打理,這一個人的月錢……”
皇帝陛下忽然咳了一聲,道:“朕瞧著這處校場極好,若是找人打理,反倒失了自然野趣,還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