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不叫逮,白端端等著電梯上升的時候,季臨從外麵踏了進來,要放在平時,白端端肯定猛按關門鍵,隻是今天,一想到自己還有使命沒完成,白端端愣是隻好把門開著等著季臨慢條斯理地進了電梯。
兩個人住的樓層高,這電梯又運行得慢,如今又正好隻有白端端和季臨兩個……
白端端決定抓住機會:“季律師,徐誌新那個案子,我想……”
“不,你不想。”
???
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白端端忍了忍眉心跳動的怒意,儘量平靜道:“徐誌新決定接受你們的條件進行調解處理,但是有一點,對於陳佳楠醫生,是否可以網開一麵?你可以去調查下,她平時工作非常認真負責,在網上的好評度也非常高,即便門診下班後,還常常幫著病人加號,自己累點沒關係,隻要病人能儘早得到醫治就行,她真的是一個好醫生……”
白端端簡短地把陳佳楠和徐誌新的苦處都講了,隻希望能勾起季臨的同情,隻可惜不等她講完,季臨帶著冷意的眼神就打斷了白端端:“我說了你不會想和我聊這個話題的。”
季臨的聲音十分冷酷:“我說過,我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人,破壞規矩,還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是個好人。這些人如果不得到教訓,從骨子裡就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甚至覺得自己犧牲了自己,冒著危險,是幫助了彆人,還覺得自己十分偉大,一旦逃脫過這一次,又絕對會繼續第二次。不守規矩一旦得到了甜頭,就隻有零次和無數次。”他看了白端端一眼,“這和出軌是一樣的道理。”
白端端不得不承認,季臨一開口,自己就真的不想和他聊天了……因為她發現,季臨真的完全不在乎彆人,他說話的時候,也完全不在意聽的人怎麼想,他會非常直接甚至讓人難堪地指出問題,根本不懂虛與委蛇和委婉友善。
簡單來說,與這樣的人交談溝通,大概是會被氣出內傷。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說話真的不太動聽?”白端端憋了憋,沒忍住,“我幫我的當事人傳遞他的意思和你溝通,儘到我的責任,你覺得不行,完全可以用‘不好意思,我的當事人還是堅持要投訴’這種說辭委婉地拒絕我就行了,你何必說那麼難聽,把我也連帶著一起罵?”
季臨愣了愣,就當白端端以為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時,隻聽他語氣匪夷所思真誠地問道——
“為什麼要委婉?”
“……”
白端端簡直沒脾氣了:“我好歹和你從業一個領域,以後都是業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更何況還是鄰居,你不能維係好人脈?都說現代社會,多個朋友多條路啊,你沒準以後……”
“不是。”季臨困惑地打斷了白端端,他仔細地打量了白端端一眼,“你覺得你是我的人脈?是什麼給你的勇氣?”
???
“你覺得你能成為我的路?”季臨一字一頓道,“你覺得我以後有事會需要……求助你?”
“……”
季臨笑了笑,絲毫不在意白端端快要扭曲的表情,他淡然地道:“很遺憾,你還達不到作為我人脈去維係的標準。”
“……”
白端端不太服,自己就算這一次確實甘拜下風,但至少再努力努力也……
“我這個人很直接,不喜歡虛偽那一套,也不會對你說什麼,加油,再努力一把,你就能成為達到我想維係的人脈標準了。”
“……”
季臨卻嫌這一番話還不夠欠打似的,勉為其難地伸出手比劃了一下,他劃出了和自己身高等高的距離:“你和我人脈的標準,還差那麼大。你應該沒希望了。”
他笑笑,又補了一刀:“所以我為什麼要委婉?”
這一瞬間,白端端內心的火焰簡直被引爆了,打人犯法是不對的,但季臨這種行為,真的不是尋釁滋事???至少也違法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吧?先撩者賤,白端端覺得,自己如果現在打他,真的不應該算犯法。
白端端也承認,季臨的話是有道理,然而她想起自己的爸爸,還是忍不住去同情作為弱勢的員工,徐誌新是迫於無奈鬼迷心竅,但最終也會受到應有懲罰,而陳佳楠,白端端去翻了陳佳楠的履曆,非常優秀,她學了七年醫,而季臨的投訴,將是她職業生涯裡的滅頂之災……
隻可惜季臨根本不為所動,不論白端端怎麼請求,他連理都不再理她。
最終,白端端泄了氣,她看了季臨一眼:“我聽我同事說了,你這個人從不主張企業和解,你都是主戰派,你的方案每次都是讓企業硬剛到底,一旦員工做錯了,你就狠到底絕對不留任何餘地的,就算是‘和解’,也是你單方麵的勝利。我確實不該天真地跑來和你談什麼讓你網開一麵,人情味這在你字典裡就沒有。”
“企業其實請你花的律師費耗費的精力,分出一小部分,就可以輕鬆搞定這件事了。”白端端忍不住想到自己的爸爸,心下酸澀,“徐誌新是不對,但他也不是沒想過通過正常流程請假,企業要是當時多一點人情味,不是出言諷刺他,能更心平氣和一點,好好了解他的情況,知道徐誌新家裡的困境,多給一些幫助,他或許也根本不會鋌而走險做這種事……”
白端端這番話已經幾近是單方麵的抱怨了,她沒指望季臨再理睬自己,然而沒想到,季臨卻是開了口。
“你覺得人情味很偉大嗎?企業運營管理靠人情味嗎?你這麼信奉人情味,那你還做什麼律師?”他的聲音一改剛才的冷淡,變成了全然的諷刺和鄙夷,“你一直覺得這件事不是最好的結果是嗎?你覺得花錢找像我這樣的律師死剛,花錢花時間,根本不經濟,你總是用經不經濟來作為評判標準,我相信你在給你的客戶出法律建議的時候,也是這樣考量的,這個方案性價比高不高?”
白端端皺了皺眉,她也有些生氣了:“難道我們做律師的不就應該給出合理又性價比高的方案嗎?難道明明和解更快更省錢,卻勸著客戶去不斷花錢花時間訴訟嗎?這不是訴訟騙子嗎?我知道對律師來說,勸著客戶去訴訟比和解能拿到更多的代理費,但我做不出這種事,我不會去騙客戶的代理費。”
“你根本不懂訴訟的意義所在。”季臨冷笑了一聲,“訴訟的意義是原則,是底線。難道因為麻煩、性價比低,就要平衡開人的代價和性價比,輕鬆放過那些惡意的員工嗎?”
“你以為企業就喜歡解雇人嗎?解雇任何人,就算解雇蠢貨,也意味著給自己的生意帶來混亂和破壞,執行解雇員工的決定也很艱難,懷恨在心的被解雇員工可能報複企業,而這個員工仍在職的朋友,也可能同樣會對企業產生不認同感。”
“解雇員工也意味著你的企業裡出現人員職位空缺,那企業必須重新走流程招聘、錄用、磨合新的員工,這要花費大量的精力,並且完全沒法保證新招來的員工就一定好用,所以很多企業被逼無奈,為了你所追究的性價比,最終隻能湊合著用那些並不怎樣的員工,也懶得去開除。但這是對的嗎?”
季臨看向白端端:“你從事勞動法領域,但令我驚訝的是,你根本不懂企業運營,根本不懂商業模式,也不知道企業主心裡在想什麼。”
白端端下意識辯解道:“我不喜歡代理企業,我從來隻代理員工,因為員工更為弱勢,我隻想幫更弱勢的群體爭取法律權益!”
“就算代理員工,你也至少需要設身處地地認識到你當事人的對手。商業很複雜,運營一個企業,依賴於所有人員的齊心協作,哪個環節出了錯,企業都會遭影響,你覺得經營一個企業很簡單是嗎?你覺得企業主因為更有錢,就一定是強勢的?員工就一定弱勢?但你完全不去考慮,企業主為了經營好一個企業要怎樣殫精竭慮,他們承擔多少壓力,他們為了工作犧牲了多少,他們要參加多少酒局有多少身不由己?就因為有錢,他就應該承擔更多?”
“企業主是比員工富有、社會地位更高,擁有更多資源,但他們的這一切,也都是合法努力經營得到的,在這個案子裡,錯的人是徐誌新,憑什麼企業主要去買單?要去和解?要為他做考慮?誰窮誰有理?誰弱誰有理?”
季臨的眉心微微皺著:“我最討厭就是你這樣口口聲聲號稱員工更為弱勢需要維權保護的人了。但事實是,很多時候,都是徐誌新這樣的員工,不斷地在毀掉一個企業。”
白端端抿了抿唇:“我知道你想說,如果徐誌新這樣的員工不受到懲罰,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仿效,一旦金光電子和徐誌新和解,那就會成為越來越多員工這樣鑽漏洞的模板,但我覺得這是不現實的,因為其實大部分員工都想好好工作,沒有那麼多人天性就壞,更沒有那麼多人會遭遇徐誌新這樣的不幸,徐誌新是有錯,但是你對他的指責未免太嚴重了,他這樣的員工怎麼可能就毀掉一個企業?”
“‘好的規則可以讓想犯錯的人不敢犯錯,規則上的缺陷也可以讓一個好人淪為壞人’,如果金光電子容忍了徐誌新的行為,進行了軟弱的和解,是,確實,可能仿效的人並不會那麼多,但其餘正常辛勤勞動遵守公司病假管理規定的員工,是不是感情受到了傷害?是不是會覺得不公平?以後一切解雇行為,是否都會變得不順利?徐誌新那麼過分,都能和解拿到補償金,那我為什麼不能?這樣的群體意識一旦開始,就很難控製了。”
季臨冷冷地掃了一眼白端端:“你根本沒有一點公司管理的思維意識,竟然能做勞資糾紛律師?”
一席話,把白端端完全說的啞口無言無力反擊,因為自己經曆的緣故,白端端總是傾向站在員工的一邊,也更容易同情員工,此前從沒有像季臨這樣站在企業主的角度考慮過,如今被季臨劈頭蓋臉嘲諷了這麼一通,雖然感情上無法接受,然而內心深處卻有些觸動。
她覺得非常難堪,不僅因為季臨的直接,還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雖然自己一直以來告誡自己做律師沒有立場,隻有中立和客觀,但不知不覺中,思維還是傾向走進了基於自己經曆的定勢裡。
雖然態度惡劣,但季臨說的,是對的。
白端端成為律師以來,就從沒有接過代理企業主的案子過,林暉不止幾次和自己明示暗示過,還需要多做些企業客戶的案件,林暉當然是從創收的角度考慮的,企業主總是比勞動者個人大方,也更好溝通,且一旦合作愉快,還存在很多未來潛在案源,以前的白端端總是嗤之以鼻,然而如今,被季臨當麵這麼羞辱了一通,白端端卻有生以來第一次認真考慮了起來。
隻接某一類人群的特定案件,視野總會受限,是不是真的應該摒棄自己的偏見,代理企業試試看?
季臨說完那番話以後,顯然再也不想開口了,他站在電梯的另一角,看著電梯不斷上跳的數字。
他可真的是一個非常直接的人,如今臉上那“太好了!終於快到樓層了!我不想再和這個女人一起待下去了!”的表情,真是絲毫不加遮掩……
當然,白端端也並不想和季臨這個男人多待哪怕一分鐘,隻是就在樓層快要到達之時,突然哐當一聲,電梯陡然停了,在這麼關鍵的時刻,這電梯竟然出故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