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慢聲在桌邊一直坐到天亮, 才起身推門出去,還未等走出院子,便被英兒攔住了。
“二小姐可是要去找大小姐?”她問。
簡慢聲頷首:“是。”
“二小姐且等片刻, 大小姐出門去了, 估摸要一個多時辰才能回來,”英兒恭謹道,“她怕您白跑一趟, 特意著奴婢在此候著。”
簡慢聲頓了頓:“你可知道她做什麼去了?”
“奴婢不知。”英兒回答。
簡慢聲將她打量一遍,確定她並非欺瞞後, 便推測簡輕語是去同陸遠要人證了。這般想著,她點了點頭:“好,我回屋等候,待大小姐回來後,你請她過來一趟。”
“是。”
簡慢聲扯了一下唇角,空洞的眼眸看了眼天空。
天色昏沉,空氣沉悶得厲害, 想來是要下雨了。
簡輕語坐在馬車裡,將車簾掀開一個小角,偷偷地盯著不遠處的府衙。平日錦衣衛不得召的時候,基本都在此處值守,李桓剛回不久,應該沒進宮當值, 她現在便是要蹲守他。
她緊盯著門口, 當看到季陽從裡頭出來後,嚇得趕緊關上了車簾, 半晌才小心地掀開,看到人影已經不見了, 這才鬆一口氣,同時又忍不住蹙眉。
她天不亮就來了,少說守了也有兩個時辰了,可連李桓的影子都沒見著,難道他今日休沐?那現在是繼續留守,還是去他家中看看?
簡輕語歎了聲氣,正糾結時,突然感覺馬車動了起來,她頓時著急了:“車夫,你怎麼走了?快停下!”
外頭的車夫沒有應聲。
“快點停下!此處人少,馬車突然走動,會引起錦衣衛注意!”簡輕語忍不住抬高聲音。
話音剛落,車簾外傳來一道欠兮兮的聲音:“即便是不走動,也會引起錦衣衛注意。”
簡輕語愣了一下,猛地掀開車簾,就看到了某個惱人的家夥,而車夫早已經不知所蹤。
她頓時頭大:“我的車夫呢?”
“殺了。”季陽回答。
簡輕語震驚地睜大眼睛。
“……你不會信了吧?”季陽無語,“在你心裡我就這麼殘暴?”
簡輕語更無語:“我弟弟跟你頂個嘴,都能被你打個半死,你有什麼做不到的?”
“所以他沒事頂什麼嘴,不知道我當時正煩著嗎?”
季陽理直氣壯地說完,突然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
若大人將來真的一條路走到黑,娶了這個簡喃喃,那被他揍過的簡震不就成了大人的小舅子?
一想到這裡,季陽頓時心虛,清了清嗓子後道:“行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改日登門道歉就是。”
“千萬不要,他現在看到你跟老鼠見了貓兒似的,你彆把他嚇壞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簡輕語對便宜弟弟改觀不少,做不到如先前那般無動於衷了。
季陽聞言撇了撇嘴:“不去就不去,我還省心了。”
簡輕語輕嗤一聲,正要說什麼,突然意識到馬車還在走,她趕緊問:“你要帶我去哪?”
“當然是帶你去見想見的人,不過得從後門進去,府衙平日不準閒人踏足,帶你進去已是破例,怎好太高調。”季陽說著,馬車已經繞到了後門,直接加速往裡頭衝去。
簡輕語沒想到他會突然快起來,頓時仰頭倒進車裡,險些磕到腦袋,好不容易撐住沒有摔倒,馬車又突然停下。
“到了。”
簡輕語皺著眉頭,一邊下馬車一邊質問:“你怎麼知道我想見誰?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話沒說完,便對上了陸遠清冷的眼眸,她頓時卡殼了。
今日的陸遠隻著一身乾練短打,腰間係著粗布腰帶,額上綁了一根月白發帶,汗水順著下頜低落,落在握著繡春刀的手背上。
簡輕語一眼便看出他方才在練刀法。
當初往京都趕路時,她時常見他做此打扮,拿著一根樹枝揮舞,那時候的她總覺著違和,如今一看心想難怪,他這雙手,就該配鋒利的刀,拿根樹枝像什麼樣子。
簡輕語盯著他走神時,季陽正笑嘻嘻地跟陸遠邀功:“她天不亮就在大門守著了,就為了見你一麵,我看到後便直接把人帶了進來,大人,我是不是很懂事?”
簡輕語回神,頓時一陣無語:“你不是剛來嗎?怎知我天不亮就守著了……不對,誰說我是為了見陸遠而來的?”
“你那馬車貓在大門正對麵,駕車的馬都拉三坨糞了,誰會看不出不對,”季陽輕哼一聲,自動忽略了她的下半句,“行了,我已經把你帶到了,不必感謝我,快去給大人擦擦汗吧。”
說完,也不知從哪拿的棉布,直接兜頭砸了過來。簡輕語下意識接住,還未表示抗議,季陽便扭頭走了,偌大的庭院頓時隻剩下她與陸遠二人。
陸遠平靜地看著她:“擦汗。”
“……大人,我真不是來找你的。”簡輕語站在原地不動。
陸遠沉默一瞬:“擦汗。”
簡輕語:“……”
看來今日不擦完汗是無法正常對話了,簡輕語歎了聲氣,認命地走上前去,拿著棉布為他擦臉上的汗水。
他方才定然練了許久,身上汗津津的,晾了許久也不見乾,反而有源源不斷的汗在流。簡輕語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為他擦拭時能感覺到他身上熱氣蒸騰,奇怪的是即便是汗味,他身上的也並不難聞。
陸遠安靜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持續走神,在她擦汗的手快要停下時,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簡輕語嚇了一跳,震驚地抬頭看他。
“擦汗。”說罷,便放開了她。
簡輕語:“……”
她訕訕繼續,隻是被他握過的手腕隱隱發熱,仿佛也開始流汗了。
簡輕語不敢再走神,三下五除二地幫他擦完汗,棉布丟到石桌上,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到陸遠問:“不找我,是找李桓?”
“……是。”簡輕語驚訝於他的敏銳。
陸遠若有所思:“所以已經想好如何處理了?”
他問得不清不楚,簡輕語卻聽懂了,認真地點了點頭:“想好了。”
“去屋裡等著,我去叫他。”陸遠點了點她身後的廂房。
簡輕語扭頭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尷尬:“還是不勞煩大人了,我自己去就行。”她特意來找李桓而不是陸遠,便是因為怕承的情越來越多,日後會還不起。
“你早就還不起了,”陸遠掃了她一眼,徑直往院外走去,“我去叫他,你不想我過問,我不問就是,若遇到解決不了的,再來找我也不遲。”
簡輕語愣了愣,接著驚悚地捂住心口。真不知是她將什麼都擺在臉上,還是陸遠對她越來越了解了,他竟然總是輕而易舉地猜到她的心思。
既然陸遠已經去了,她也不好再推遲,直接進了廂房等著,一刻鐘後李桓便來了,看到簡輕語的第一句便是:“慢聲還好嗎?”
短短幾日沒見,他便消瘦不少,眼下的黑青連小麥皮膚都無法遮掩,整個都憔悴萎靡,哪有半點錦衣衛意氣風發的樣子。簡輕語歎了聲氣回答:“她還好。”
“麻煩大小姐回去告訴她,我會解決城中的流言蜚語,也會阻止周國公府退婚,我……我絕不會讓她再受苦。”李桓堅定道。他很想去見簡慢聲,親自同她說這些,可卻怕自己去了隻會徒惹她痛苦,於是糾結痛苦,卻沒敢去見她。
簡輕語聞言微微搖了搖頭:“這些你都不必做,我要你去做另一件事情。”
李桓愣了一下,上前聽完後,眼底閃過一絲憤怒。
簡輕語囑咐完便回了寧昌侯府,然後直接去見了簡慢聲,隨便找了一個借口拖住她,讓她暫時歇了去周國公府的心思。
接下來幾日,她各種找理由,總之就是不肯讓簡慢聲去周國公府,慢慢的簡慢聲也回過味了,氣得要找她算賬,她卻各種躲避,始終沒有被抓到。簡慢聲最氣的時候,想乾脆自己去周國公府,卻次次都被秦怡‘不經意間’阻止了。
寧昌侯府幾個女人鬥智鬥勇的時候,外頭的流言也愈發離奇,在周國公府有意退婚的消息傳出後,更是說什麼的都有,雖然大部分都表示認同,可也有一小部分,覺得周國公府不太厚道。
周國公府有周貴妃撐腰,向來都不是能受氣的,周國公夫人更是眼裡揉不得沙子,乾脆於一日宴席上,直接挑明了說:“我周家雖不是世代為宦,可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怎可能娶一個名節有汙的女子進門。”
她這句話不可謂不狠,就差直接表明簡慢聲不守婦道了,一時間再無人敢說周國公府的不是。
這話傳到寧昌侯府,秦怡氣得險些撅過去,顫著嗓子怒罵:“這個殺千刀的,是想要我兒的命啊!昔日我怎就沒看出來,她是這麼一副惡毒心腸,為了周國公府的名聲,竟要抹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他們家能教出陰毒狠戾的周音兒,養出不辨是非懦弱虛偽的周勵文,便能想到家教如何素養如何,夫人不必生氣。”簡輕語坐在主院廳中,不緊不慢地說了句。
秦怡聞言暗恨:“你不是說能讓他們得到教訓嗎?何時才能得到教訓?我慢聲受的委屈還不多嗎?!”
“是時候了,”簡輕語抿了口茶,“今日休沐,不論是大街上,還是他周國公府的門前,想來都熱鬨得緊,夫人你換身低調些的衣裳,我帶你去看個熱鬨。”
秦怡愣了一下,頓時扭頭就鑽進了寢房,簡輕語伸了伸懶腰,也邁步往外走,結果剛走出主院便被簡慢聲揪住了。
“好你個簡輕語,竟然躲到這裡來了,難怪我一直沒找到你!”簡慢聲咬牙切齒,“你現在是不是又想跑了?”
簡輕語心裡一虛,半晌又鎮定下來:“不跑,你不是要去周國公府嗎?換身衣裳,彆那麼顯眼,我帶你去。”
“你覺得我會信你?”簡慢聲冷笑。
簡輕語揚眉:“不信就算了,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