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隻想等著他回家。
第二天覃櫻起了大早,孫雅秀看見她規規矩矩坐在客廳,嚇了一跳:“天還沒亮,你做什麼?”
“睡不著,等著去醫院。”沒有確定,她心裡忐忑。
孫雅秀說:“媽待會兒去給你買個驗孕棒。”
覃櫻根本沒想到還可以這麼操作,沒一會兒,她自己外賣下單沒了一盒,急急忙忙去衛生間了。
“給我看看。”孫雅秀說,“單杠,沒懷孕。”
接著她看見女兒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黯淡下去,忍不住說:“早期嘛,這個驗了也不一定準,醫院上班以後媽陪你去醫院看看。”
覃櫻默默點頭。
去醫院折騰了一大通,檢查結果出來,是覃櫻壓力過重導致食欲不振,並沒有孩子。
覃櫻埋頭在沙發上,不得不承認,這一刻失落占據了內心。也是第一次認清,她早已原諒周渡了。
她希望他回家。
他們的家。
十一月中旬,清朗的縉平天空也灰蒙蒙的,一場秋雨一場涼。許是這樣的天氣令人心中沉悶,覃櫻心中愈發不安。
下午,覃櫻出門買了生活必需品回來,看見臉色蒼白猶疑的母親,欲言又止地看著她。覃櫻心裡一沉:“出什麼事了?”
“新聞上說,金在睿被爆出故意殺人拒捕,他乾脆讓人綁了周渡,結果他們坐的那輛車,掉下山崖。”
覃櫻臉色驟變,身體晃了晃。
“櫻櫻。”
她的手被握住,覃櫻強笑一聲:“我沒事,媽,我想回塢城看看。”
孫雅秀沒有攔她,如今金在睿沒了,覃櫻完全獲得自由,再也不用擔心懸在梁上的刀什麼時候落下來。
她回到塢城,發現周家亮著燈,覃櫻眼睛一亮,抱著巨大希望打開門:“周渡……”
卻見屋裡隻有周姥姥,老人拿著一個相框淚流滿麵。覃櫻頓住腳步,突然不敢過去,也不敢從周姥姥口中,聽到任何噩耗。她幾乎想轉身就逃,姥姥從前說得沒錯,她就是個災星,害死了周渡。
老人擦乾了淚水,衝她招招手。
“過來吧,人都沒了,我還衝你計較做什麼。”
“姥姥,對不起。”覃櫻如鯁在喉,淚水在眼眶中凝聚。
姥姥把手中的相框給她,彆過頭去:“離開吧,塢城是個傷心地,你走得越遠越好。六年來他最寶貝的東西,一並還給你。”
覃櫻低頭看著手中相框,本以為上麵是周渡,沒想到是她。
照片上是少女時的覃櫻,她背著雙肩包,在學校的國旗下回頭,笑得天真爛漫。
他最寶貝的東西……是她。
她從不知道周渡何時拍了這樣一張照片,那些刻意被她遺忘的記憶愈發清晰。覃櫻死死抿住唇,不讓淚水決堤。
警方找人找了兩天,沒有找到周渡,反倒找到遍體鱗傷的金在睿。
金在睿沒有死,送去搶救以後脫險,卻也被關押了起來。現在全國上下都在討論他十五歲時殺人的案子,誰能想到盛名在外的金家二公子,還是個少年時,就已經是個殘忍的殺人犯。
據悉,他虐殺的手段十分殘忍,令人膽寒。
醒過來後,麵對刑警,金在睿隻輕笑了一聲:“真遺憾,禍害遺千年,我沒死成,死的是周律師啊。我沒輸給你們這些人,我隻輸給了關夜雪。”
那麼愛他的關夜雪,竟然拿到了一份毀滅他的證據,在關晴露手中。她到死……竟都沒想過害他,可最後為了她,他自投羅網。
縱然金家為他斡旋,可他餘生逃不過牢獄之災。
他看著站在窗外冷冷看著自己的覃櫻,笑容輕狂而充滿惡意:“沒關係,坐牢而已。我沒有輸給你們,我隻是想讓她贏一次。”
從沒有好好寵愛過那個傻姑娘,他賭上全部名譽、金錢、地位和餘生時光,成全關夜雪一次又何妨。
周渡最後也沒能找回來,快要進入冬天,有一天,覃櫻悄然離開了周家。
姥姥一早醒來,沒有看見她。心知她不願留在塢城,獨自離開了。她不願苛責這個女孩,畢竟周渡的愛始終是一廂情願。
傍晚,塢城下了冬日以來第一場雪。姥姥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見照顧她的護工也跟著出去湊熱鬨了,她沒叫人,自己動手倒數,結果一個咳嗽,杯子險些掉落在地上,一隻修長的手穩穩接住。
周姥姥抬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嘴唇都哆嗦起來了。
男人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姥姥,不肖孫兒回來了。”
周渡也知道了覃櫻離開的消息,他點點頭,顯得很是淡然。可但凡對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心裡壓抑著澎湃的低落。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過去幾個月,他受了重傷,被一個山崖下砍柴的老頭帶回家了。老頭是個聾啞人,把他帶回去,卻沒法給他治病,也不知道聯係外界,全靠周渡堅強的意誌力挺過來。
養傷養到能走,他立刻撐著身體回家,外麵下了一場大雪,房子裡隻有姥姥。
姥姥見他不言不語,看著他憔悴冷漠、還帶著傷痕的麵孔,安慰道:“那丫頭之前一直在,隻是我和她沒怎麼說話,說不準隻是出去有點事,很快就會回來,你可以去找她,把她帶回家。”
周渡垂下眼瞼:“不用,現在這樣,就是她想要的。”
他並不蠢,覃櫻的目的達成,肯定會頭也不回地離開。短短露水情緣的夫妻,周渡並不指望能打動她。
周渡知道這是她想要生活和結局,所以他成全她。
至少……他給了她很多很多錢,哪怕餘生再遇見他這樣壞的人,她被傷了心,也不至於顛沛流離,無人可依。
他用所有的力氣趕回家,姥姥中氣十足地招呼護工趕快找醫生。
所有人忙忙碌碌的,他躺在床上,知道應該先把自己收拾乾淨,他現在肯定狼狽不堪。
可他傷口疼,腿疼,眼睛疼,連心裡都一陣作疼。他無法安慰自己,也沒有辦法阻止這樣的疼痛。
他對覃櫻而言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從這一刻開始,他真正意義上永遠失去她。塢城的月,雪,還有住在這裡的人,再沒有她眷戀的東西。
與一個人的生命而言,再沒人像關夜雪之於覃櫻那麼重要。
周渡疲憊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又下雪了,所以是,愛了你……又一年啊。
覃櫻穿著羽絨服回來,纖長的睫毛上沾了雪花。
她手中抱著一個箱子,曾被她不屑一顧扔掉的東西。如今全部找了回來。
裡麵是關於周渡點點滴滴的記憶,她拿走的他的筆記本,少年時他許許多多的照片,還有她死皮賴臉從他身上強製搶來的“禮物”。
它們堆在箱子裡麵,是她整個青春的回憶,被她一股腦舍棄遺忘。
而今她花了好幾天,把它們找了回來,就像被她扔掉的、愛過的周渡,他重新回到了她的心中。
推開門,周家兩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滿身雪花的她。
“你……你沒走。”
“這裡就是我的家,姥姥,以後我再也不走,周渡沒了,我陪著你。”
姥姥複雜地看她一眼,眸中隱有笑意,搖了搖頭:“唉喲,也是個傻丫頭,這真是……你進去,幫姥姥拿一下東西。”
她指著一扇虛虛掩蓋的門。
覃櫻自覺以後都要照顧好她,依言打開那扇門,床上的人聽見聲響,皸裂的唇晦澀而倦怠道:“姥姥,我歇一會,等我有力氣……”
“咚”的一聲,覃櫻手中的藤編箱子砸在地上,周渡睜開眼,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什麼事,懷裡撲進來一個人。
她溫暖卻又帶著雪花的涼意,還有他再熟悉不過的香氣。
“你……”他像是置身於一場不可思議的夢境,不敢相信懷裡的人是誰,艱難出聲。
可惜奔赴而來已經花光他所有的力氣,如今連抬手都做不到。
懷裡的姑娘低聲抽泣。
“周渡,你再不回來,我就不要你了。”
麵對她,他不知如何是好,動了動唇,啞聲道:“抱歉。”
她見他這幅麵上依舊沉默的模樣,再也不會因為他的“冷淡”而生氣。因為這次,她懂了他緘默背後的情感,她能感受到他劇烈跳動的心臟。
他的心,在歡迎她回家。
男人的手,吃力抬起,觸摸到她滿是淚痕的小臉。
“彆哭。”他低聲說。
“我不哭。”她仰起頭,睫毛上帶著淚,卻努力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要賴著你一輩子,把七年前所有的願望都實現。”
他看著她明亮的雙眼,難以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半晌,黑眸中也帶上笑意。
七年前,那個穿著百褶裙的少女,怒氣衝衝走在光影下碎碎念――
“神氣什麼,等著吧,早晚有一天,你得是我孩子的爹,惹我生氣以後,隻能老老實實跪搓衣板。”
“現在避我如蛇蠍,將來恨不得求著我把你榨乾。”
說著說著,她自己笑了,回頭看一臉冷色盯著她背影的少年,挑釁一笑。
“看什麼看,再看愛上我的話,小心最可怕那個願望生效。”她扮著鬼臉,樂不可支,“愛到一旦失去我,就永遠不會快樂。”
彼時她任性明媚,陽光斜斜拉長她纖細的影子。
他站在大樹光影下,心中輕輕嗤笑。
少年和少女都想不到,信口胡說的話,會成為周渡這輩子永遠堪不破的魔障。
塢城洋洋灑灑又下了一場雪,周渡帶著滿身風塵,擁住她。
“好。”全都答應你。
她心中溫暖不已,這些年缺失的,將以另一種方式補償回來。
年少時愛過的第一個人,以後會當她孩子的爹,為她跪搓衣板,求她與他親熱。
這輩子每一個清晨與傍晚,無災無難,無她不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