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代善心中如何想,其他人是半點不知情的。
賈赦拉著林如海夫婦講了半天孕期注意事項, 見兩人聽得認真, 竟又開始講孩子生下來之後的種種。
可賈赦的大兒子生下來也不過幾個月, 連個大名都還沒有呢!
賈赦又是男子, 不可能一直留在後院, 與他大兒子的相處時間甚至不如他奶娘,如何知道許多有用的信息?到最後, 林如海夫妻竟發現,賈赦今開始炫兒炫妻了。
林如海夫婦都有些無語。
但看著賈赦那充滿父愛的臉, 又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來。
倒是賈代善一眼就注意到了兩人的神情,直接打斷賈赦開口道:“數兒如今懷著雙身子, 不好在這裡久留, 倒不如到後院去與你母親談談心?”
賈數抬頭看了他一眼, 點頭:“女兒也想母親了。”
林如海有些擔心,牽著她的手不願放開。
賈赦眼尖看到了,當即不客氣地取笑林如海:“林妹夫,你在家也是這般, 一刻也離不得三妹妹嗎?”
林如海臉頰微紅, 猶豫著放開了賈數的手, 正想開口, 卻聽一直安靜不語的賈政說了句:“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拉拉扯扯,簡直不知羞恥!”
其他人的臉頓時黑了。
賈數又不是麵人, 當然還不客氣地懟了回去:“就算孔孟聖人,也從未說過不許夫妻恩愛, 政二哥哥竟是比聖人還要嚴苛,連我們夫妻關係好也能說嘴指責!”
賈政當即怒目圓睜:“爾等一介女子,此地如何有你開口餘地?”
林如海麵色不善:“二舅兄,娘子懷了雙胎,正是不容忽視的時候,在下多擔心幾分又有何不可?二舅兄竟以此罵人,是否有失偏頗?身為娘子夫君,自當為她遮風擋雨,我不過做了為人夫君應當做的事,在二舅兄口中,如何便成了‘不知羞恥’?”
賈赦就要直白多了,因為本身是賈政兄長,說話也十分不客氣:“我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見不得三妹妹夫妻恩愛了?還說什麼光天化日之下,我們頭頂的房梁你沒看到啊?遮著呢!”
賈數:“……”
林如海:“……”
賈代善:“……”他竟不知道自己這大兒子還是混不吝的!
要不是顧忌自己是在榮國府,賈數能直接笑出聲。
賈赦這懟人的角度,還真是新奇又犀利,讓人完全無法反駁!
賈政氣得胸口起伏不停,右手手指指著賈赦,“你、你、你”了半天,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賈赦白了賈政一眼:“怎地,我可是說錯了?三妹妹與林妹夫好不容易來榮國府一趟,見的也都是自家人,哪兒來的那麼多繁文縟節和計較?你作為三妹妹兄長,不說關心三妹妹幾句,倒還指責起他們來了,還要不要臉了?”
賈政差點沒氣瘋。
賈代善冷眼看著,倒是並未指責賈赦什麼。隻是再次讓賈數去見賈史氏了,同時還意外地甩出一個消息:“敏兒等會兒許是要回來,你們兩姐妹在賈史氏那邊也能談談心。”
賈敏會回榮國府倒是沒什麼奇怪的,賈數隻是有些鬱悶,她竟然也巧合地選擇了今天來榮國府。
這次賈數離開,林如海倒是乾脆放行了。
有賈政那個腦子有坑的人在,林如海也擔心賈數再被他指責——
他一個大男人,倒是不在意賈政說什麼,但賈數確實賈政的妹妹,他很擔心賈數會傷心。
而且賈數是女子,若是被自己的親哥哥指責“不知羞恥”的話傳出去,對她的名聲十分不好。
好在今天有賈代善在,這些話必不會傳出榮國府。
可是對賈政,林如海就有些避之不及了。他甚至覺得,若是非要與這兩位內兄的其中一位相交接觸,賈政這個張口規矩的二舅兄,反倒不如賈赦這個一直話嘮地炫耀自己的妻子兒女的大舅兄好。
哪怕這個大舅兄一看就胸無點墨,與他談不到一起。
等賈數走了,賈政卻再次發難:“林妹夫,不知你之前送給為兄兩大箱的書籍批注是何意思?”
賈代善猛地回頭,看向賈政的目光凶狠地想要吃了他一樣。
賈代善怎麼也想不到,他前兩日沒理會他對林如海送書一定是“居心不良”的指控,以為賈政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結果他不但不知,竟還當著林如海的麵問了出來!
林如海擰眉:“二舅兄之前要下金陵鄉試,妹婿自當為二舅兄出一份力。難道那些書有什麼不妥?”
賈政氣恨:“那你為何又在不到一月的時間內,便將那些書全都刊印售賣,甚至金陵的林家書肆都擺滿了那些書?”
“這有什麼不妥嗎?”
“為何一定要在鄉試之前刊印成書?你可知道鄉試之前,金陵內的舉子幾乎人手一份?”
他之前得到林如海那些書後,幾乎是將之當成了此次秋闈製勝的秘訣,為此他就算下金陵,也不辭辛勞地將之帶了過去。誰知才到金陵,他尚來不及看那些書的內容,便發現金陵其他舉子手上已經有了林如海的書。
賈政一開始還以為是訛傳,特意讓周瑞去買了回來。
誰知拿回去與林如海送他的那些書對比,才發現那書肆打出的噱頭都是真的,甚至書肆內賣的書裡麵的內容,也比林如海送他的那些精簡多了。
林如海送他的那些書,他就算看兩個月都不一定能看完!
可那些書,卻隻需要半個多月!
這難道不是林如海有意害他?
“所以呢?”
林如海是真的不懂,他將送給賈政的那些書編寫成書,與時間有什麼關係?他那些書又不是針對秋闈寫的,裡麵涉及到秋闈的內容少之又少,對此次秋闈根本不會造成任何影響才對!
“那些書裡的內容都能從你送我的那些書裡麵找到,可內容卻比你送我的那些更少,全是重點!”
林如海:“……妹婿記得送書給內兄是在秋闈開始兩三個月之前?難道這麼多時間,你都沒看完那些東西?而且我送給你的那些東西雖然比外麵賣的那些書內容更多,可卻大多都與秋闈相關,於二舅兄鄉試正合用。”
他頓了頓,猶豫地問他,“二舅兄不會根本沒看過裡麵的內容吧?”
他出的書才幾本,裡麵能有多少內容啊?可他送給賈政的卻有兩大箱子!
想也知道哪個更詳細,更有針對性吧?
真正針對秋闈的教輔書,是劉大儒寫的那些,因為秋闈,都還沒開始賣呢。按照賈數的計劃,起碼要等半個月後,才會與和啟聖帝合作出版的《五年春闈三年殿試》一起宣傳售賣。
他賈政比其他舉子得到了更大的好處,竟然浪費了?
被林如海說中的賈政有些尷尬,他似乎也明白了林如海給他的那些書與書肆內售賣的那些並不一樣,但想到自己之前的種種行徑,頓時惱羞成怒,抬起手,似乎想要打人。
林如海還未反應過來,便聽賈代善聲音冷漠:“賈政,給我滾回去!”
賈政被賈代善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垂下手走到賈代善麵前:“父親,兒子錯了!”
“嗬!你倒是說說,你錯在哪兒了?”
賈政顫抖著開口:“君子動口不動手!”
賈代善目光冰涼,對賈政已經沒了半分期望。
原本以為賈赦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但如今才發現,這個他之前寄予厚望的兒子,才是那個真正扶不起的阿鬥!
他不耐地揮手:“你給我滾下去,沒事彆過來,我與你兄長妹夫有事商量!”
賈政隻當自己惹怒了賈代善,並未察覺到賈代善這句話裡的真正意思。
賈赦愣了下,想要勸賈代善:“父親,不如再給二弟一個機會……”
“他不需要機會!”賈代善冷冷開口。
賈政作為賈代善之前疼愛了那麼多年的兒子,他就算之前被賈數的話引出了對他的嫌隙,又怎麼可能沒試圖掰正過他?又怎可能一次機會也沒給他?
但他人蠢還自命不凡,他不可能再給賈政機會,等過段時間,他一定要將賈政丟進軍營!
賈政根本不知道賈代善與賈赦之間的機鋒,聽到賈赦求情,隻當他因為自己被罵而幸災樂禍,離開之前還回頭瞪了賈赦一眼。
賈赦看到後,一臉的莫名其妙。
等人走後,賈代善才緩和語氣,笑眯眯地看向林如海:“如海呀,聽說你們林家的書肆如今生意不錯?”
林如海疑惑地點頭:“回國公爺,近幾個月確實賺了些銀子。”
但無論是林如海還是林母,他們都更加看重書肆這幾個月給他們帶去的名聲。
就算劉正清寫的教輔書的風頭已經蓋過了林如海,但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林如海在讀書人的心中還是占有了一定分量。
甚至大部分讀書人都對林如海有著很大的好感,因為他和林家書肆,他們才能受到以往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劉正清大儒的教導。
眼皮淺的人當然隻能看到書肆賺錢,但稍微有點城府的人,便能看出其中真正的好處。
賈代善是個眼皮淺的人嗎?當然不是!
所以這次林如海夫婦來榮國府明明是為了賈政,但因為賈政惹了他們不高興,他也毫不客氣地將人趕走了,同時還將林如海留了下來。
賈代善似乎有些為難地開口:“不知你們那書肆出的書,都是何人在背後籌謀?這幾個月出的那些書,可是受到了許多朝廷大臣的誇讚,一些對林家書肆好奇的文官自從知道那書肆是文安侯府的產業,便找上了我,想要打聽具體情況。”
能混到朝堂高位的,從來就傻。
“都是同僚,我實在推脫不開,所以隻能問你了。”
林如海張口就想回答,卻不知怎地,目光落在了榮國公那已經長出了一截兒胡子的下巴上。
但這事兒似乎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林如海想了想,也就說了:“之前林家書肆的生意並不算好,至多隻能維持收支,賺不了幾個錢。隻是前幾個月,娘子因為懷孕,管理中饋之事與彩妝閣之事都交給了母親和二姐。又因為肚子懷的是雙胎,母親不許她隨意出門,她便有些無聊,這才將小婿之前的文稿批注等整理出來,弄出了幾本書拿去賣。”
“但在此之前,就是娘子也沒想過這些書能大火。”
賈代善一聽這事兒與賈數相關,心底就湧起一股煩躁和忌諱:“那劉正清大儒又是怎麼回事?”
“娘子擔心其他書肆拾人牙慧,便想請幾個名聲比小婿更好的……”
林如海認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清楚了,甚至連劉正清大儒回信的同時便一起送來了幾十本書稿的事兒也一並說了。
聽起來,書肆的事似乎沒有賈代善插手的餘地。
可……
“不知林家書肆之後還有什麼計劃?”賈代善仍舊不甘心。
他一心想讓賈家轉型,如今正是最好的機會。
林家本就是書香世家,經過出書這麼一遭,他在讀書人心裡的印象也立起來了,賈代善幾乎不用想就能知道,他日後在清流官員那邊會多受歡迎。
賈家與林家是姻親,清流對他不說,但至少對賈敬能多幾分寬容。
可是,因為沾了林家的光得到的微末好感,如何比得上賈敬也如林如海那般出書,來得更受歡迎?甚至於,若是他賈家也能在林家書肆中摻一腳,隻需林家一般的名聲,他們賈家還愁不能轉型?
但是林如海接下來的話,卻徹底斬斷了賈代善的籌謀——
“書肆準備與聖上合作,出一本之前春闈與殿試的試題合集,名字就叫《五年春闈三年殿試》,之後還會與聖上合作,出幾本與秋闈、府試、縣試相關的試題集。”
賈代善:“……”怎麼又是聖上?
賈代善覺得自己與啟聖帝怕不是八字不合吧?不然怎麼可能每次他有了點小心思,啟聖帝就會半途殺出來,讓他的所有計劃付諸流水?
想想賈家岌岌可危的現狀,也是啟聖帝一手造成的!
賈代善強撐一抹微笑:“聖上果然愛民如子。”
他心底,卻已經拿起大刀,將啟聖帝狠狠地……劃了幾道口子!
天殺的不能對聖上不敬!-
再說賈數這邊,因為她與賈史氏實在沒什麼話聊,兩人隻能在椅子上乾坐著發呆。
忍了又忍,賈數很想起身走人。
如果到了榮國府,她還是隻能在屋子裡乖乖坐著發呆打瞌睡,她何必過來呢?
但是上一次麵帶她還一臉害怕忌憚,並不敢對她行為有任何異議的賈史氏,在今天卻態度強硬,絕對不許她離開屋子半步——
“你如今畢竟是林家主母,又懷了身孕,偏你我身份尷尬,若你在榮國府出了事,不但會影響到兩家關係,還會讓我成為眾矢之的。”
一旦涉及自身利益,賈史氏甚至能克服對“惡鬼”的恐懼,半步也不相讓。
為了防止賈數離開,賈史氏甚至讓她身邊的十多個丫頭守在門外,隻要賈數踏出房門半步,那些丫頭就能直接組成一麵人牆,阻止賈數離開。
賈數又不能不顧肚子裡的孩子與這些丫鬟起爭執,最後隻能妥協。
殊不知她消停下來,賈史氏也鬆了口氣:都說為母則強,還好賈數真的在意她肚子裡的孩子!
但與賈數同處一室,又確實有些為難賈史氏。
她這個人,最是信鬼神不過。
想著她與賈數之間除了胡姨娘便沒有其他仇恨,她趕緊開口:“賈、賈數啊,胡姨娘當年發生的事你應當清楚吧?”
賈數回頭,挑眉看著她:“母親全告訴我了。”
按理說,賈數是不能稱呼胡姨娘為“母親”的,這應當是專屬於她賈史氏的稱呼。但賈史氏不敢得罪賈數,隻能選擇忽視。
“可你母親知道的並非全部真相。”賈史氏強撐著開口,“我當初並未直接對你母親出手,你那哥哥會流產,也不是我在背後作祟。”
賈數笑了:“你確實沒有直接出手,但你唆使其他人針對母親啊。甚至於,最開始給母親下藥的人,總不能也不是你把?還有流產這事,確實不是你在背後下手,但最後封鎖了母親的院子,讓她沒辦法將消息傳出來,連大夫都不曾見到的人,也是你吧?”
賈數就納悶兒了,“賈史氏,你覺得我看起來很傻,就那麼容易被你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