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杜鵑在楚酒酒的窗外不停聒噪,楚酒酒醒了一看,才六點二十,她平時都是六點半起床的,心裡覺得煩,她翻了個身,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的床就放在窗邊,那隻杜鵑今天可能逮到了非常好吃的蟲子,所以叫個沒完,窗戶本來就是開著的,它這麼一叫,仿佛站在楚酒酒耳邊一樣,被折磨了兩分鐘,楚酒酒無可奈何的從床上爬起來,然後走到衛生間刷牙洗臉。
清晨六點多,窗外的空氣十分清新,整個城市還沒有徹底蘇醒過來,所以街道上安靜的很。楚酒酒今天動作挺快,換好衣服,收拾好書包,她下到一樓,繞了一圈,卻沒在家裡看到彆人。
歪了歪頭,楚酒酒登登登的再度跑上樓,她推開楚紹的房門就走了進去。
在外楚酒酒知道要敲門,可在家裡,沒人教她這些規矩,其他人也不在意這點小事,於是,楚酒酒進去的時候,楚紹猝不及防,他正坐在床上,頂著亂糟糟的頭發,一臉沉思。
楚酒酒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隻大喇喇的走過去,“太陽曬屁股啦,還不起來,你快點,我今天想早點到——”
說到這,楚酒酒已經走到了楚紹床邊,閉上嘴,楚酒酒疑惑的聳了聳鼻子,然後大驚失色的後退兩步。
她捂著鼻子,怪叫道:“什麼味兒啊!”、
“臭死了!你這是……你這是喝酒了?!”
楚紹本來就在回憶昨天發生了什麼,他躺在床上睡了一夜,衣服沒脫,但是鞋襪都放在地毯上,外套也好好的掛在門後,所以,這應該是彆人乾的。
皺了皺眉,楚紹有點承受不住的說:“叫什麼,耳朵都要被你喊聾了。”
楚酒酒捏著鼻子,她湊近楚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你真喝酒了?你昨天不是跟薇薇一起吃飯去了嗎,薇薇也喝酒了?”
楚紹有點不記得了,他想了想,“應該沒有……吧。”
楚酒酒:“……”
她嫌棄的看著楚紹:“你昨天是喝了多少,連事情都不記得了。”
聽到她的話,楚紹又沉思起來,楚酒酒則四下看了看,“現在怎麼辦,你身上那麼臭,老師一聞就知道你昨天乾什麼了,你還能去上學嗎?”
回過神,楚紹頓了一下,他掀開被子走下來,“能,我換個衣服,再洗個澡,就沒事了。”
楚酒酒不太相信,在她看來,楚紹現在跟移動的垃圾桶沒什麼區彆。
“真能洗掉?”
楚紹:“我說能就是能,你先出去。”
楚酒酒撇嘴,“好吧,那你快點啊,我去看看薇薇,她今天也沒起來,搞不好跟你一樣喝多了。”
她邊說邊往外走,楚紹進衛生間的動作暫停了一下,保持著一步踏出的姿勢,楚紹站在窗邊,清晨的陽光恰好灑在這個位置,不熱,就是有點刺眼。
——你爸喝酒這麼厲害,你怎麼一點都沒遺傳到。
——頭發,你抓到我的頭發了!
——你皺眉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
——你生氣了?
楚紹在原位站著,一動不動,半晌,他終於邁出了另一隻腳,隻是行走的速度比剛才快了不少,在他把衛生間門關上之前,牆上的鏡子倒映出了他臉上一抹可疑的紅色。
楚酒酒出了楚紹的房間,就去了溫秀薇的房間,她以為溫秀薇跟楚紹一樣,也是還沒起來,等進去,她才發現溫秀薇已經穿戴整齊,連包都收拾好了,隻是她沒有下樓,正坐在梳妝台前默默的發呆。
連楚酒酒進來,她都沒聽見,直到楚酒酒來到她麵前,奇怪的在她麵前擺了擺手,然後她才醒過神來。
“……啊?你說什麼?”
楚酒酒直起腰,古怪的看著她,“一個兩個的,今天都是怎麼了,昨天製片廠請客,給你們吃迷魂藥了?”
溫秀薇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楚酒酒又彎下腰,在溫秀薇身上聞了聞,“你昨天沒喝酒嗎?”
溫秀薇愣了愣,然後搖頭,“沒有。”
“好吧,看來隻有楚紹喝了,哼,等爸爸回來,我要告狀,還沒成年呢,就這麼沒有節製,真是的,也不怕把自己喝傻了。”
嘟囔完這句,楚酒酒看向溫秀薇,她瞬間變臉,笑嘻嘻的問:“薇薇,我們今天早上吃什麼呀?”
……
坐在國營飯店門口的台階上,楚酒酒啃一口糖餅,再喝一口豆漿。
糖餅上的糖酥酥脆脆的,這是楚酒酒最喜歡吃的位置,怕掉渣,楚酒酒仰起頭,然後把糖餅往自己嘴裡塞。
附近不少人都是這麼吃飯,國營飯店賣早餐的時候,裡麵是不開放的,就外麵擺了幾個凳子,還都被來得早的人占了,剩下的人要麼邊走邊吃,要麼就像楚酒酒這樣,找個台階坐下吃。
韓生義在家吃過早飯了,不過到了這裡以後,他又給自己買了一杯淡豆漿,在他身旁,左邊坐著狼吞虎咽的楚酒酒,右邊坐著乾嚼油條的楚紹。
韓生義喝了兩口豆漿,問他們:“秀薇姐今天要乾什麼去,電影不是已經拍完了嗎?”
楚酒酒端著國營飯店的碗,給自己灌了一口豆漿,把糖餅順下去以後,她才含糊的回答:“誰知道,一大早就走了,我問她,她都沒跟我說清楚。”
說到這,她扭頭問邊上的楚紹:“你知不知道?”
楚紹買了四根油條,看的楚酒酒還沒吃就覺得膩得慌,偏偏他還沒什麼感覺,四根油條很快下肚,然後他又端起一海碗的豆腐腦,噸噸噸的往肚子裡灌。
灌完了,楚紹才回答:“不知道。”
韓生義:“……”
沉默的看著這倆人,韓生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從來隻聽過說養秋膘,卻沒聽過養夏膘的,最近這段時間,楚家兩人的飯量一個賽一個的強悍,搞得韓奶奶都開始懷疑韓生義是不是得了厭食症。
天地良心,他的食量是正常的,這倆人才不正常。
楚酒酒吃的最慢,等她吃完了,他們幾個也沒立刻就走,而是等了兩分鐘,然後才站起來。
到了學校,楚酒酒就跟他們兩個分開了,進了自己班,楚酒酒笑著對齊寶珠打招呼。
*
一周過得非常快,沒幾天,就是周六了,楚酒酒一早就來到韓家,連早飯都不在自己家吃了,博物館開門沒有那麼早,他們再過一小時去就來得及。
吃著韓奶奶醃的小鹹菜,楚酒酒動作不停,一口一個,韓生義坐在餐桌邊的時候,她都快吃完了。
韓爺爺舉著報紙,卻沒看上麵的黑體字,他驚訝的看著楚酒酒,嘴裡感慨:“咱們酒酒的飯量,可真是一天比一天厲害了,乖乖,吃這麼多,肉都長到哪裡去了。”
韓奶奶敲了他一下,讓他彆管孩子吃飯,“想吃就吃!她想吃,那就說明她的身體缺這些,酒酒還長身體呢,飯量大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終於感覺飽了,楚酒酒放下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身體應該是不長啦,我身高都沒怎麼變過了,好像每年一換季,我的飯量就變大,昨天晚上我爸帶回來兩隻孫家燒雞,我一個人就吃掉了一隻。”
韓家眾人:……
牛。
又不是以前艱苦的時候,現在家裡有錢,孩子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韓奶奶坐在她旁邊,說今晚要給她燉排骨,買個六七斤,大家一起一次吃個夠。
韓生義攪了攪碗裡的大米粥,然後問楚酒酒:“就咱們兩個去嗎?他倆都不去?”
楚酒酒用手絹擦擦嘴,然後喝了一口白開水,“我沒問,最近薇薇早出晚歸,太累了,就讓她好好在家休息吧。”
說完,她垂下眼睛,專心喝起水來,旁邊的三個人都在等著,發現她真的沒下文了,不禁一陣沉默。
還是韓奶奶先問:“那楚紹呢,楚紹不是也在家嗎?”
楚酒酒:“哦,他啊,他在家,這不正好嘛,他在家,薇薇也在家,就讓他倆作伴吧。”
韓爺爺抖了抖手裡的報紙,然後輕笑一聲。
楚酒酒總是熱衷於給楚紹和溫秀薇製造獨處的機會,次數多了,大家也就看出來了,不過大家不知道她是想撮合他們兩個,還以為楚酒酒就是單純的想讓他倆關係變得更好。
等韓生義也吃完飯,他倆就出門了,韓奶奶坐在客廳,突然想起什麼,她扭身問:“騎不騎車?”
韓生義回答:“騎,您放心,車胎已經打好氣了。”
韓奶奶這才點點頭。
站在韓家的院子裡,望著唯一的那輛自行車,楚酒酒突發奇想,“要不我帶你吧?”
韓生義笑了笑,“下回你帶我。”
楚酒酒:“……每次都這麼說,你就是在敷衍我。”
當然是敷衍,韓生義見過楚酒酒騎車的樣子,說實話,讓她一個人騎,韓生義都不怎麼放心,再讓她帶自己……
生活很美好,他還有很多任務沒有完成,不想這麼早就去見爸爸。
……
國家博物館離這也不遠,就在前門大街那裡,走著過去十來分鐘,騎車過去也就三四分鐘,初夏氣溫忽高忽冷的,楚酒酒懶得走路,他們這才騎車。
韓家在胡同裡,楚家在胡同外,韓家地勢高,楚家的地勢稍微低一點,每次從這邊騎過去的時候,韓生義都會小小的耍帥一下,他快騎一會兒,到了下坡的時候,就鬆開一隻手,穩穩的操控著車子的方向,讓車子自己下坡,這時候車速會很快,要是齊寶珠坐在這裡,早就嚇死了,但楚酒酒很喜歡這種風馳電掣的感覺。
有時候她還會叫一聲。
“蕪湖!~~~~”
溫秀薇聽到這聲音,她走到窗邊,恰好看到楚酒酒高舉雙手,一臉興奮的坐在韓生義後邊。
抓著白色的歐式欄杆,溫秀薇衝著下麵喊:“小心點,抓緊了!”
突然聽到溫秀薇的聲音,楚酒酒嚇得趕緊把胳膊收回來,她想抬頭看看,但是他們已經騎出這條胡同了。
楚酒酒吐吐舌頭,不敢再放縱,老老實實的把爪子放到了韓生義腰上。
溫秀薇還站在窗戶邊上,她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想回房間裡去,可剛轉過一半,她的視線裡,便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溫秀薇一怔,就在旁邊,楚紹也站在自己房間的陽台上,他把胳膊搭在欄杆上,整個人都閒適又放鬆,察覺到溫秀薇的視線,楚紹抬起頭,也看向她。
尷尬。
大寫的尷尬。
雖然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但她從沒和楚紹正式的說過一句話,甚至沒和他同桌吃過一頓飯,她這幾天總是以有事要忙的借口出去,她不告訴彆人自己去了哪,所以楚紹也沒辦法去接她。
其實她隻有一半的時間在忙,剩下的一半,她沒地方可去,就漫無目的的閒逛,有時候去製片廠同事的家裡做客,有時候去服裝廠找關金巧。實在找不到地方可去了,她就去製片廠免費打工,這倒是一件好事,現在她連電影怎麼放映,都學會了。
今天她沒法再說自己很忙了,不過,她可以說自己跟彆人約好了。
張張嘴,溫秀薇笑了一下,說道:“我一會兒就出門了,我……”
楚紹打斷她,“我有點餓,能給我做個雞蛋蔥花餅嗎?”
溫秀薇愣了一下,還不等大腦想清楚,她的身體先條件反射的做出了反應,“好啊,你要幾個雞蛋的?”
雞蛋蔥花餅,這是溫秀薇的拿手菜,楚酒酒隻要想吃了,就會過來纏著她做,這還是第一回,楚紹向她提出這個請求。
站在廚房裡,溫秀薇默默的打雞蛋,放麵粉,她早上也沒吃飯,所以多放了一點,楚紹在一旁切蔥花,切完以後,他又從櫃子裡拿出從六必居買的甜麵醬,倒了小半碗出來,緊跟著,他又洗黃瓜、焯土豆。
楚紹刀工很好,切出的黃瓜絲和土豆絲幾乎都一般大,溫秀薇煎雞蛋餅的時候往旁邊看了一眼,發現他專注又熟練,沉默兩秒,溫秀薇收回視線,把鍋裡的雞蛋餅翻了個麵。
不像他倆,早上九點才開始吃早飯,楚立強一大早就出去了,他才是這個家裡真正的大忙人,連回來看孩子,都是抽空完成的。
雞蛋餅煎好了,夾在餅裡的菜碼也都弄好了,放上餐桌,兩人麵對麵的坐下,溫秀薇沒說話,隻用筷子給自己夾了一張餅到盤子裡。
她正塗醬的時候,楚紹的筷子突然伸了過來,他給溫秀薇夾了一筷子的土豆,還有兩筷子的黃瓜。
這是溫秀薇吃飯的習慣,她喜歡口感更清爽一點。
溫秀薇看見,表情並沒有出現感動,反而還有點想咬牙。
……
她覺得自己已經快到了忍耐的極限了,任誰經曆了那樣的夜晚,都不可能保持雲淡風輕,溫秀薇就是這樣,雖說這幾天她一直躲著楚紹走,但其實,她也想把事情跟楚紹說清楚,最起碼要問一問,他那天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溫秀薇又怕自己問清楚以後,會出現不可預料的後果。
她不想跟楚紹變得生分,更不想和楚家出現隔閡。
她這邊都快糾結成麻花了,為什麼楚紹還能這麼淡定的給她夾菜,而且,他難道不知道,在這種時候做這些事情,是會讓她誤會的嗎!
楚紹夾完菜,就去卷自己的雞蛋蔥花餅了,在他即將把卷好的大餅往嘴裡塞時,啪嗒一聲,溫秀薇放下了筷子。
保持著張大嘴的模樣,楚紹心臟砰的跳了一下,他抬起眼睛,看著溫秀薇,楚紹頓了頓,“怎麼了?”
溫秀薇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想說的話特彆多,想問的問題幾乎有一車,可是,看著楚紹的眼睛,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是楚紹,是她一直以來悉心照顧的弟弟,雖然楚紹不讓她照顧,雖然他一次都沒叫過姐姐二字,但年齡擺在那裡,他們之間的身份和輩分,也擺在那裡。
楚紹喜歡她?
還是,楚紹隻是很在乎她?
那一晚他說了那麼多不合規矩的話,但真正能表明他意思的,一句都沒有,溫秀薇怕自己會錯意,同時,也怕自己會對了意。
這麼想著,溫秀薇的腦袋都快冒煙了,在楚紹的注視下,溫秀薇越來越煎熬,最後,她破罐破摔的泄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