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快到的時候,韓爺爺從彆人那裡得知,有一批知識分子被準許回家了。
準許回家和平反還是有區彆的,前者隻能在家裡待著,後者可以得到全社會的同情和補償,但不管是哪一種,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說明好日子離他們不遠了。
韓爺爺自從知道了這件事,就讓人一直關注著青竹村那邊,剛聽說鄧國元等人回來,韓爺爺就讓韓生義和林秘書一起去火車站接他們了。
人走茶涼,離開了首都這個城市那麼多年,再次回來的時候,家人不知道情況,朋友知道卻不敢靠的太近,最後,還是隻有當初一起下放的老朋友們,還記得他們幾個。
楚酒酒和楚紹最近都在軍區,就隻有韓生義一個人過去了,鄧國元和方為平還是那個樣子,隻有肖寧,頭上多了一些白發。
重新踏上首都的土地,肖寧在火車站就跪地痛哭了起來,大家都在勸她,勸了好半天,她才終於站了起來。韓生義本來是要把他們三個都帶回韓家的,韓奶奶做了一桌子菜,要給他們接風洗塵,但是肖寧惦記著自己的父母和女兒,她沒心思去彆人家吃飯,最後,就隻有孤家寡人的方為平跟著韓生義回來了。
同樣是回到故土,方為平沒有肖寧和鄧國元那麼激動,他挺淡定的,也就是在沒看到他的得意弟子楚酒酒以後,才歎了一口氣。
後來得知他的得意弟子不僅沒有深入的學習文學,反而投入了曆史學的懷抱,更是氣的第三碗飯都吃不下了。
……
飯桌上,就他們韓家三口人和方為平坐在一起,韓爺爺問青竹村那些人的近況。
“你們三個回來了,那老宋呢,怎麼沒看到他?”
方為平一邊扒拉米飯,一邊解釋:“宋叔去年十二月就被人接走了,跟你們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樣,也是好多兵過來。”
聽到這話,韓爺爺和韓奶奶不禁對視一眼。
能出動解放軍,說明宋朝信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啊,但是韓爺爺在官場混了這麼長時間,從沒聽過宋朝信這個名字,他以前到底是乾什麼的?
這問題,韓爺爺已經被困擾好久了,他不知道,韓奶奶也不知道,本以為方為平跟他住一個屋子,應該是清楚的,可是問了才發現,他跟他們老兩口子一樣,也是一問三不知。
這就有意思了。
原來他們一起住了好幾年的牛棚,連對方是做什麼的,都沒打探出來過。
看他吃的這麼急,韓奶奶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慢點吃,沒人跟你搶,那小方啊,你這次回來,住在哪?我聽肖寧說,你以前都是住在學校宿舍的,現在……學校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了,你想好去哪落腳沒有?”
方為平茫然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去我哥家裡借住幾天吧,等找到房子了,我再搬。”
韓爺爺又問:“你跟你哥關係挺好的?”
方為平點點頭,“我哥和我嫂子也是老師,當初我下放,我哥還想掏錢把我撈出來,就是沒成功。”
一聽這話,大家心裡就有數了,親兄弟,就算離開了很多年,感情基礎還是在那裡擺著呢,應該不會有問題。
話雖如此,韓奶奶還是說了一句:“如果有困難,你就來找老韓,彆的也許幫不了,但給你找個房子暫住,還是沒問題的。”
方為平點點頭,就沒再多說。
韓生義在方為平對麵,看爺爺奶奶問完了,他才問起來:“村裡的大家夥,都過得怎麼樣?”
方為平:“不知道。”
“那村裡有沒有什麼變化?”
方為平:“不知道。”
“……”
“最近發生的大事,方老師,您總知道一兩件吧?”
這回,方為平沒再回答不知道,他想了想,找出兩件聽說了,卻不清楚到底算不算大事的事情。
“嗯……大隊長帶人在村裡建了幾個鍋爐房,但他是偷偷摸摸的建,建好了要乾什麼,我就沒聽說了。”
韓家三口:“……”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
鍋爐房,那是提供動力的地方,大隊長這人,公義的很,他做什麼,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兩年沒再見到青竹村的人了,韓奶奶還真是有一點懷念,不過,要是讓她回去,那還不如要了她的命。
韓奶奶問:“還有呢?今年地裡收成好不好?”
“還行,夏天雨水太多,糧食歉收了一部分,”方為平說道:“鎮上還不給減公糧,後來是李豔同誌到鎮上據理力爭,才讓大家分到了更多的糧食。”
李豔這個名字,真是好久都沒聽到過了。
被陳三柱利用以後,李豔絕口不提回城、出村的事情,韓家和楚家還待在青竹村的時候,她已經變得無比低調,每天就是悶頭乾活,村裡有人對她改觀,有人卻還是很討厭她,而李豔通通不在乎,還真有了幾分活的通透的模樣。
本以為她就要這麼默默無聞下去了,沒想到,在他們離開青竹村以後,李豔竟然都開始為村民著想和辦事了。
真是……真是女大十八變。
這個形容詞不太貼切,不過短時間內,韓奶奶也想不到其他更符合李豔情況的形容詞了。
……
方為平吃完飯,就跟韓家人告辭了,韓生義又把他送到了他的哥哥家,親眼看到他們兄弟兩個激動的見麵相擁,韓生義才回到了自己家。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韓爺爺和韓奶奶都在客廳,韓生義也沒避著他們,坐在茶幾旁邊,他拿起電話,撥通了聶白家裡的號碼。
軍區接電話麻煩,得經過好幾道手,終於,劉語珍接了起來,一聽是韓生義,都不等韓生義接下來說什麼,她扭頭就朝院子外的楚酒酒喊。
“酒酒!生義的電話!”
韓生義:“……”
數月不見,劉語珍的嗓門越發直衝雲霄了。
楚酒酒正在跟二寶跳繩玩,沒有遊戲的年代,楚酒酒終於明白為什麼人們可以研究出這麼多跳繩的花樣了,全是閒的。
她平時會跑步,二寶也會跑步,本來楚酒酒覺得自己夠靈活,應該能把二寶贏過去,但是她在聶家住了兩天,沒一次能贏的過二寶的。
彆說贏了,就是把比分拉到同一層次,都不可能。
聽到劉語珍的喊聲,楚酒酒緊急刹車,她把繩子扔給二寶,然後氣喘籲籲的跑進屋子。
從劉語珍手裡接過電話,楚酒酒還是上氣不接下氣的,“喂,生義哥,怎麼啦。”
韓生義聽著她明顯異常的呼吸節奏,他頓了頓,“你又跟二寶比跳繩了?”
楚酒酒累得慌,她直接就坐在了地上,旁邊的劉語珍看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然後在下麵給她塞了一個軟墊。
“嗯,”楚酒酒一邊抬高身子,一邊回答:“比不過,怎麼比都不過,唉,我看我隻能認清現實了。”
韓生義:“昨天七連敗的時候,你就該認清現實了。”
楚酒酒:“……”
她不說話了,這邊的韓生義還在說:“這麼晚了,你還在外麵跳,多冷啊,你穿外套沒有?”
昨天他就提過這個問題,被當場抓包,足足訓了她三分鐘,想起昨天挨訓,楚酒酒不高興的握著聽筒,“當然穿了,我又不是沒記性。”
韓生義輕笑一聲,“我知道,你的記性都是選擇性起作用的。”
楚酒酒:“再埋汰我,我就不理你了。”
韓生義一秒改口,“我錯了。”
過於爽快,以至於楚酒酒一點都沒有贏家的快感。
韓奶奶聽到韓生義說出這三個字,不禁把視線從電視上轉移到了韓生義的身上。
現在是深冬,天氣特彆冷,屋裡還好,但是也要穿著毛衣,韓生義剛才進來的時候,把外衣脫了,現在上身就是一件韓奶奶親手織的棕色毛衣,還有楚酒酒給他織的撞色圍巾。
楚酒酒的手藝是一年比一年好了,織圍巾,已經成了每年入冬後她的必修課,每年的顏色不一樣,花紋也不一樣,今年楚酒酒不知道從哪學到了新本事,還在圍巾上織出了不同顏色的格子。
一條長圍巾,被她用藍灰黑白四種毛線,一對正方形一對正方形的往下織,最後的收口上,還編了一排穗子,楚酒酒說,這是外國流行的一種花色,叫什麼……八寶大牌色。
韓奶奶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她也想不明白,八寶粥怎麼還能跟藍灰扯上關係,但不可否認,這條圍巾真的挺好看。
楚紹從軍區回來,看見的時候還找楚酒酒要,但是楚酒酒瞥了他一眼,說這是韓生義專屬圍巾,如果他想要,要麼自己織,要麼讓彆人幫他織。
就是再笨,聽到這話,也應該察覺到一點東西了。楚紹知道她這是暗示自己,去找溫秀薇要,本來他還有些不確定楚酒酒到底知不知道他們的關係,現在,他不用再懷疑了。
目前他們的狀態就是,楚紹知道楚酒酒他們已經知道自己和溫秀薇的事了,但是他們裝作不知道。而楚酒酒他們也知道楚紹知道這些人已經知道自己和溫秀薇的事了,他們同樣裝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