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我再簡單說一遍。大祖爺爺一共生了兩窩，分彆是祖爺爺和二祖奶奶，其中祖爺爺一窩先落地,所以算大主族。然後這兩窩的後代又各自生了一窩分彆是……其中又以大爺爺為大主族。第三代又一共五窩,分彆是……大姑姑是那一代第四窩出生的,雖然不是本家窩的孩子,但因為這窩是大爺爺養大的，所以還是算進了大爺爺那邊,也就是小主族。又因為同輩她是第一個女兒，所以還是叫‘大姑姑’……不,小主族不等於大主族,隻有本家的頭一窩才是大主族,本家的其他窩都是小主族……不不不,大主族不是專指一個人的後代……”
臨戈覺得自己都要瘋了：“一窩不等於一胎！一次性出生的孩子全算一窩！出身主族的全都算主族……我的天……”
她手指都快把自己的尾巴尖攥變形了,說出的話都帶著些飄忽：“你到底是哪裡還沒有搞明白？”
一臉漠然,甚至還有點無辜的林暖：“……”
他仰頭仔細想了想，道：“在祖爺爺生到第二窩的時候。”
臨戈：“……”
林暖也覺得有點無奈。一方麵是因為他有點走神，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沒接觸過這些……長尾星那邊不是沒有大家族,但也沒見過這麼複雜的,這一時半會兒，還真有些跟不上。
“……行！”臨戈的勁兒頓時就上來了,“那我再講一……”
她話未說完，忽然一頓,抬眸看了林暖一眼。
方才說得太投入沒注意，但現在冷靜下來一感受……
緊繃。
這就是現在林暖給她的唯一的感覺。
雖然麵上看不出來，但實際他整個人都非常得緊繃。不像是在認親，倒像是準備打架。
“……算了。”默然片刻,臨戈終於認清了現實，“就先這樣吧，我等蘇涼回來了再去和她說……”
既然林暖暫時存在著抗拒，那硬灌也沒用。而且，她確實說得累了……
既然沒法直接讓林暖明白，那就先讓蘇涼明白，再讓蘇涼去讓林暖明白——臨戈算是看明白了，這或許才是讓林暖明白的正確方式。
林暖聞言，心口稍鬆，麵上卻隻是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哦。”
這事他本來也沒打算瞞蘇涼，不過要他自己去說的話，他估計也說不出啥，最多在吃飯或上課時來一句“順便說一下，我多了個姐”——由臨戈去說，可能還清楚些。
比起這個，他更在意另一個問題。
“所以，你們現在找我，是為了什麼呢？”他思索片刻，挺直了身板。
作為一個從小在流放星長大的獸人，他雖然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但“人的行為都是基於需求”這一點，他還是非常清楚的。
而且以前安戈塞給他的言情裡也有不少類似的情節——從小失散的親人忽然找上門來，看似溫情脈脈，但下一秒就把人綁上手術台換器官或是押進飛船送去聯姻……
林暖不太願意將人想得太壞。但他覺得，有些事情，先問清楚總是沒錯的。
臨戈聞言，卻是一愣：“為什麼？還能為什麼？你是我們部落的一份子啊，還是第四窩唯一的孩子……哦，不過真要說的話，確實有件事需要你做決定。”
臨戈屈起一腿，胳膊架在了膝蓋上：“是這樣的，部落裡的小主族都是有自己的財產的。像第四窩的話，大概被分配了兩個還是三個小礦山，不過因為大姑姑不在很多年，這些礦山一直是其他親戚幫著開采創收……”
林暖：？
遙遠的財產給人一種不真實感，他回憶裡了一下裡的對應情節，總覺得這事可能有些麻煩；誰知下一秒就聽臨戈開口：“那些通過販賣礦石獲得的收入，大家一直幫你家存著。正好現在你回來了，有空的話好好想想，怎麼處理這些東西……如果想帶走，報個賬戶就行。還有一些價格浮動大的珍稀礦石，大家也都沒動，最終該怎麼處理得看你決定。還有，二大奶奶托我轉達，希望你比賽結束了回去看看……”
“行了，就這些。”臨戈呼出口氣，拍拍手，跳下桌子，“當然不是要你現在拿主意——不管是處理那些財產，還是彆的什麼，都不急。隻是先告訴你而已。你想好了給我答案就行，我就先走了。”
“……嗯。”林暖緩慢地應了一聲，頓了下，又補了句，“呃……謝謝。”
他轉向臨戈，目光裡仍帶著些不解：“你找我，就是為了說些？”
“不然你以為呢？”臨戈莫名其妙，“找你還能為什麼，壓著你去和其他部落聯姻嗎？”
她後半句話本是開玩笑，說完自己還有點樂——然而在看到林暖一本正經地點了頭之後，她瞬間笑不出來了。
“你腦殼不大，想得倒是挺美……”臨戈淩亂片刻，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想想又補充道，“不過你真要有需求的話，倒是可以回部落看看。留在部落裡的年輕一代不少，族裡長輩也肯定很樂意幫你找對象。”
林暖：“……”
“謝謝。不過問題根本不在這裡……”他小聲回了一句，隨手又打開光腦屏幕，飛快掃了一眼——屏幕依舊停在他和蘇涼的聊天界麵。蘇涼到現在，也依舊沒有回複他。
林暖的眼眸微垂，略一思索，忽又叫住了準備出門的臨戈：“等一下，我還有件事想問你。”
“……”臨戈深吸口氣，半轉過頭，“說。”
“如果……我以後也會很久很久不回部落。那你說的那些礦山，會怎麼樣？我需要對它們做出什麼處理嗎？比如送給那些幫著打理的人？”
“沒那必要，換來的資產都留著唄。萬一以後又找到你的崽崽了呢。”臨戈滿不在乎地說著，粗長的尾巴用力一甩，“不過我說，不至於吧？回去看看也不行？你是打算去哪兒，長尾星嗎？”
“……我不知道。”林暖卻是沉默了一下，才以一種不太確定的語氣道。
臨戈：“……哈？”
林暖抬了抬眼眸，語氣平靜：“我隻是有這麼一種預感。”
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預感蘇涼以後可能會去某個遙遠的地方。
他不知道她究竟會去哪裡，去了以後還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這預感究竟準不準確、作不作數。他隻是在想，如果到時候，蘇涼允許他跟著的話……
那他肯定是會跟著一起的。
就隻是這麼想著而已。
*
另一邊。
某孤寂的小行星上。
蘇涼沉默地讀著手中電子冊上的內容，手指不住在上麵滑動、滑動……好不容易滑到了底，她抿唇思索片刻，又默默將進度條拖了回去。
如此研讀了許久，她方閉上眼睛，深深吐出口氣。
“坦白講，這上麵的內容，讓我有些……”她還在謹慎地斟酌著措辭，對麵的老鄉已經聳了聳肩。
“震驚？或者是感到荒謬，無厘頭？——正常，因為我第一次看到這份資料時，也是相同的感覺。”
他身體前傾，伸手取過蘇涼手中的電子冊，語氣微妙地感歎出聲：“誰能想到呢？現在被視作星際通用語的方塊字，居然是出自一個精神病的妄想。”
蘇涼：“……”
李耳冉所說的“精神病”，指的自然還是這個世界的唯一指定精神類疾病——精神力紊亂症。
不過要說方塊字完全出自一個患者的妄想，這話並不完全正確。
蘇涼回憶著自己方才看到的內容，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方塊字，是在星際大融合之後，隨著萬能翻譯器的出現，而逐步在星際間流傳開的——值得一提的是，在它的傳播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正是東籬。
當時萬能翻譯器剛剛麵世，鼓勵人們向軟件的數據庫中上傳自己星球的語言文字。這一征集得到了大量的響應，翻譯器的數據庫中每時每秒都在增加新的數據。另一些人，則會出於好奇而下載一些內容，琢磨其中包含的語言和文字。
一個東籬的學者，正好下載到了一個被匿名上傳的數據包，其中包含的，正是方塊字及相配的讀音，此外還包含了二十六個字母及一些單詞。
因為數據包內的單詞十分散亂，所以他一開始還以為這是某個匿名用戶惡意上傳的假數據。但在研究過數據包內的方塊字及配套語言之後，他意識到自己錯了——這一套文字和語言體係非常完整，而且極具特色，絕對不是瞎編能編出來的。
不僅如此，形象優美，且辨識度高的方塊字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即使是在這片星域，像這樣同時具有表音和表意功能的文字也不多見，方塊字構字方麵的特色，更是令他拍案叫絕。他花了相當一段時間，在翻譯器的幫助下自學了這套文字，並洋洋得意地用它寫了一篇論文，和數據包一起發表在了東籬內部的學術網上。
他要求人們不利用翻譯器，純靠數據包裡的內容來理解這篇論文——他認為這是完全做得到的。
在論文裡，他還直白地寫道：【這套文字，雖然初接觸會讓人覺得無所適從，但一旦找到了其中的構字規律，你就會意識到，這絕對是目前出現在翻譯器中的所有文字中，最為高效、易懂，且有趣的文字之一。】
他將自己的論文變成了一道解謎遊戲，隻有通過研究方塊字，你才能找到正確的答案——這種遊戲很快就在東籬的學術圈流行起來。一堆學者在解讀論文內容後，又效仿著用方塊字寫下其他文章，發布在學術網上，供其他人來解讀。
這種遊戲方式，很快又蔓延到了流行文化圈。一些小眾創作者將這種解謎遊戲帶到了自己的創作中，小眾文化圈中的風尚，又逐漸影響到了更大的圈子……
方塊字的流傳度，也隨著這種遊戲，越來越高，最終風靡了整個東籬主星。而在當時的情況下，東籬主星就是東籬星群的時尚風向標，東籬星群又是這邊星域的時尚風向標……
因此，雖然那時的網絡還不足以支持這種解謎遊戲繼續向外傳播，但方塊字依然順利出圈，成為了“高端/時尚/先進星際人不得不學的語言”之一。而正如那位學者所說，這種文字，確實高效又富有意趣。
方塊字的地位因此而穩定，並最終成為了星際通用語之一。
然而那位最初上傳數據包的人是誰，這個問題卻始終沒有答案。那份上傳數據的內容說明也寫得非常模糊，根本沒有寫起源星球和文明——因此，方塊字的來曆一直成謎。
事實上，時至今日，就連當初那位發起方塊字解謎遊戲的學者，都已經難尋姓名了——那都是星際大融合初期發生的事，距今已過了幾百年，再加上當時網絡不發達，這事具體也沒往外傳，因此用星際公用網，幾乎查不到任何相關的內容。
隻有東籬內部的網絡，才能找到關於這些事情的記載。
然而蘇涼剛才的電子冊，卻從另一個角度，將這事完全地補完——它找到了當初那個匿名上傳數據包的人。
那是一個東籬人，曾經是一名機甲維修師。因為患上精神力紊亂症，被迫進入療養院休養。
而那份數據包，正是他在療養院上傳的。
那份電子冊裡附上了這名患者的病例及一些記錄。其中有他的自述——
他說自己之所以上傳這些文字，是因為自己學過。
但不是在這個世界學的。而是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他曾在睡夢和精神恍惚時，進入的世界。
*
【那個世界，和我所知的任何一個星球都不同……那裡很多方形的建築，還有四個輪子的廂型載具，他們管那個叫‘車’……】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進入哪裡的。我一開始以為我死了，我的精神進入了亡者的世界，但後來才發現不是——那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儘管我不知道那到底是哪兒，但我知道它是真實的。】
【我每次[過去]時，都會進入一個固定的驅殼……他們管那個驅殼叫[畢欣]。我透過她的眼睛看世界，也慢慢領會到她正在學習的一切……】
【[畢欣]的身體也不好，精神總是很虛弱，和我一樣。她家很窮，沒錢給她醫治……我上次進入她的身體，眼前突然黑了。我知道那是她死了。我冥冥中有種預感，我們倆的命運是聯在一起的……所以我想，我應該也快了吧。】
——這一部分文字自述，寫到這裡就結束了。而結合另一份醫療日誌來看，那位患者確實在不久後就因為衰竭而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