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舞台燈光變化,宇文肆撤場,白晝將黑夜取代。
太子今晨入宮覲見,白日的書房內,隻有江逸一個人。
江逸拿個小掃把,乖乖地把地掃了整個房間,然後掃把往地上一戳,下巴磕在掃把上麵,開始發呆。
江逸回想起幾日前太子那句“給我當兔子”的話,心中忍不住有點擔憂。
“什麼叫當兔子啊。”江逸自言自語,“難道兔子身份被識破了嗎?”
江逸一邊想,一邊有點擔憂地去看自己的屁股,衣服下擺垂著,沒什麼異常:“尾巴藏好了的呀。”
江逸又抬起手,摸摸自己的後腦勺,然後往前,捏了捏自己明顯和其他人沒什麼差異的耳朵:“耳朵也藏好了的呀……”
不應該暴露呀?
江逸正在捏耳朵,房門被推開,宇文肆愕然地看了一眼壓在掃把上麵發呆的江逸,回過頭,衝身邊跟著的兩個小廝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後,自己關上書房門。
宇文肆走到江逸麵前。
宇文肆湊近江逸的臉頰,仔細看了半分鐘,這才道:“讓你打掃書房呢,你在乾嘛?”
江逸內心默默腹誹:在檢查自己是不是兔子。
江逸乖乖回答:“我打掃乾淨了呀。”
宇文肆一挑眉:“打掃乾淨了,書也放好了?”
江逸麵不改色:“當然。”
雖然是兔妖,但是江逸也是專業的好不好!以前族長的房間他都能進去掃掃,還打掃不乾淨你這小太子的書房嗎?
宇文肆看向書本擺放整齊的書桌,一笑後,走向桌邊,展開書冊,前,敲敲桌子邊沿。
江逸拿著掃把,不懂,大眼睛盯著太子看。
宇文肆和江逸大眼瞪小眼,最後敗下陣來,隻能道:“過來,研磨。”
“哦。”江逸答了一聲,掃把隨便放在門口,撩開下擺坐上床邊,拿起宇文肆的墨,為他乖乖研著。
經過多日的練習,江逸已經能研好墨,不會再弄得滿手都是了。
宇文肆略略翻了幾頁書,拿起毛筆,然後又輕放下,攏了攏身上的衣服,看向窗外。
江逸研墨一陣之後,抬起頭,看向望向窗外的宇文肆。
宇文肆今日神色與往日有所不同,眸光映照窗外落花簌簌,似乎帶著點難以言說的寂寞。
江逸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和宇文肆搭話:“太子殿下。”
宇文肆沒回頭:“嗯?”
江逸:“你那天說,要按你的規則來,你的規則是什麼呀?”
正在看著窗外的宇文肆愣了一下,緩緩轉過頭來,看著江逸時,臉上似笑非笑。
“你說什麼?”宇文肆問。
江逸以為他沒聽懂,又重複一次:“你的規則。”
宇文肆莞爾,語音卻有些冰冷:“你倒也真敢問。”
宇文肆冷道:“要是彆人在我麵前說這些,我早就把他扔進監牢了。”
江逸從來沒有見過宇文肆這樣的神色,也沒聽過宇文肆這樣的語氣,馬上不敢說話了,他噤若寒蟬地往後一縮,有點怯怯地看著太子。
下一刻,宇文肆卻笑起來,暖如春風。
宇文肆:“不過,你是兔子嘛,問問這個,倒也沒關係。”
江逸不解地看著宇文肆。
宇文肆:“你問我的規則是什麼,對嗎?”
江逸戰戰兢兢:“我不知道對不對……”
宇文肆認真地看著江逸:“我的規則,是以和為貴。”
以和為貴,這幾個字江逸明白,但組合起來,那就不太明白了,江逸手裡麵還抓著剛才那塊墨,臉上害怕的神色刹那淡去,盯著太子殿下的眼眸。
太子殿下的眼睛之中同樣有個江逸,他對江逸說,就如同對任何一個有學識的人說那般,認真,嚴肅。
宇文肆:“古往今來,眾多國家以戰顯示國力之強悍,我倒懷疑,非得如此不可麼?”
“戰,徭役加重,田野荒廢,鄉民不堪其苦。”
“戰,背井離鄉,生死彆離,愛人親人從此直到往生不複相見。”
“戰,壯士白骨如山,將軍十年戰死,哀鴻遍野。”
“戰,是一切不好,故而……為何要戰?”
江逸愣愣地看著太子殿下,他的腰板越挺越停止,最後,江逸往前一趴,袖子掃過墨盤,浸在裡麵,但誰也沒有注意。
宇文肆的眼神有瞬間迷離,但複又堅定;目光從江逸身上移開,太子看著書房空地,卻像是看著整片江山。
“一國之大,國力之強,就在於非要去傷害他人?就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宇文肆設問,自問自答,“我不認為如此,至少,如今不認為。”
宇文肆:“這就是所謂的,我的規則。”
江逸聽到此處,又往前趴了趴,看著太子,他認真提問:“那你聽說過,世界上有妖族嗎?”
宇文肆:“……妖族?”
江逸點頭:“嗯,所以,你對妖族呢?也是這麼想的嗎?”
“唔……”宇文肆低頭沉思。
江逸期盼地看著太子。
“那倒是非我族類。”宇文肆最終說,“必誅。”
江逸:“……”
剛才還往前趴著的江逸失望地往後退了退,衣袖從墨盤裡麵滑出來,拖到太子的桌子上,拉出一條痕跡。
宇文肆看著江逸失望的神色,忍不住大笑起來。
江逸茫然地看著太子。
太子:“我跟你開玩笑的,那麼當真?”
江逸:“……啊?”
“妖族啊……”宇文肆終於認真思考起來,“若真的有,和我們類似麼?也分善良惡毒,也有愛恨情仇?”
當然。江逸很想回答,卻沒有動。宇文肆:“我未曾真的見過,又如何一概而論——那麼,你是怎麼想的呢?”
“我想,你應該去當皇帝!”江逸直白道。
如果你當了皇帝,妖族或許就不再像現在這樣,連年被戕害,連生存都要不保了吧。
江逸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內,沒注意到整個環境都安靜了下來。
風吹過竹林,一片輕盈的“沙沙”聲響過。
宇文肆:“……你還真敢說。”
江逸:“?”
宇文肆:“剛才問我規則,那還隻是下獄,現在這句話,那足夠殺頭了。”
江逸:“……”
“嗯,不錯。”宇文肆說道,“將你殺了,做個麻辣兔頭。”
江逸抬起眼皮,看看宇文肆,忍不住嘀嘀咕咕:“……這個也不能說,那個也不能說,規矩真多……”
宇文肆注意到桌子上那片墨痕,不住莞爾,不再端正著坐姿,懶洋洋地手支著頭,往桌麵上一靠。
“不錯。”太子再次表揚,“還敢大言不慚地嫌規矩多,這下不僅要殺頭,還得挫骨揚灰了。”
江逸:“……”
江逸的眼睛盯著宇文肆,似乎是在判斷他是真是假,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
宇文肆大方地給他看,過了一會兒,鬆開自己支著頭的胳膊,宇文肆坐直背脊,手按在書上。
宇文肆認真道:“算了,就算我手無縛雞之力,保護一隻兔子也不成問題——剛才說什麼,你說便是。”
江逸:“……我不說了。”
又要下獄殺頭,還要挫骨揚灰,打死兔族族長江逸也不說了。
宇文肆:“必須說,不然還是要做麻辣兔頭。”太子不依不饒,“重說一遍,剛才說什麼了?”
江逸小聲道:“皇帝……”
宇文肆:“皇帝啊……”
這是一個過於沉重的詞語,宇文肆這一次沒有再看江逸,而是重又看向了窗外,不知何時,夕陽西下,都是暖黃近殘血的光芒。
橫斜而下,把屋內一切東西的影子都拉得很長,包括江逸與太子自己的。
“我厭煩征戰,這太子之位,我也不是那麼想做。”良久,宇文肆開口。
“隻是,若真的成了皇帝,那我也能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吧……”
這句話深意萬千,不知是說給江逸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宇文肆說完這句話後一會兒,回過頭,看向江逸:“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