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1 / 2)

風暴03

“林水程和楚時寒的戀愛關係始於六年前,也就是林水程大一上學期時。由於楚時寒此時已經擬參與B4計劃,B4擬與聯盟七處進行合作,他可能是為了簡化流程而選擇了隱瞞這段戀愛關係。”

“他們在一起四年時間,這期間,傅凱將軍,你是見過一次林水程的,儘管那並不是一次正式的會麵,林水程本人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你是清楚的,林水程出現在楚時寒的社會關係網中。楚時寒去世之後,你卻擅自調用了A級權限給他,並動用國安九處的權利,把林水程從所有和楚時寒相關的係統中刪除、擦去了,請問,為什麼?”

審問室裡,傅凱換上了被審訊時的統一服裝,沒有了軍裝製服的襯托,他的氣質依然沉穩英挺:“為了保護我兒子的愛人,也是為了保護真相。”

“林水程做了什麼事需要被你保護嗎?你的動機?”

傅凱沉默了。

審訊員重複了一遍:“你的動機?”

就在這個時候,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航天局製服、同樣筆挺瀟灑的年老婦人走了進來,她一頭銀發顯示著她經曆過的歲月。

禾木雅說:“你們出去,我來吧。”

她在傅凱麵前坐了下來,平靜地說:“你比我晚七八年入伍,我在空間站軍團時當過你的教官,也是你後來加入的第八區特工隊的第一代成員,某種意義上說,我們也是老戰友了,小傅。”

放眼全聯盟,都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敢直接叫曆經風霜、戰功累累的傅凱“小傅”,禾木雅是唯一一個。

傅凱注視著她,和她一樣平靜:“你是真的覺得,我們傅家會有一天做出危害聯盟安全的事嗎?”

“我不相信,所以我一直在進行調查。調查的結果就是這樣,楚時寒沒有選擇其他的任何人,而是主動來聯係了我——他如果遇到事情,為何不第一時間向家人求助?”禾木雅問道。“你的行為也非常可疑。”

傅凱說:“我不知道。不過按時寒的性子,他或許在擔憂,他遇到的事情可能會威脅到他的身邊人。當年RANDOM還沒出現,出現以後也一直沒有得到相應的重視,直到星大羅鬆遇刺案後,我們才開始提高警惕。他們的作案手段太隱秘了,現在回想,應該不止這麼多起案子,那些我們認識的老朋友,說是因為腦溢血發作或者空難去世的……你能確定這其中沒有RANDOM作祟嗎?”

禾木雅說:“所以,告訴我林水程這個人的重要性在哪裡?”

“我並不知道,我是賭一把。”傅凱沉聲說,“禾將軍,我清楚你的作風和習慣,你一貫使用強硬的手腕來實行自己的目標,對於認定的事情不達目的不罷休。你認為我有嫌疑,或是整個傅氏軍工科技都和RANDOM有關聯,我明白你的懷疑和擔憂。但是與此同時,我也要重申:我目前和你一樣,不了解R組織的任何信息,也不明白他們的真正目的。隻是通過我的觀察發現——這個組織對於我兒子的戀人,林水程,表現出了高度異常的關注。對此,我做了我認為對的事。”

“這個結論成立的理由?”禾木雅問道。

“他身邊人的三次高度藝術化的意外事故,針對他本人的一次重演性的意外事故,還有兩年以前促使我終止調查、把他隱藏起來的原因。”傅凱問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兩年前查出了什麼嗎?現在你們知道了,九處查到的真實證據顯示,林水程是殺害我兒子的凶手,他在事發前賬戶出現了不明資金流入,他那一通電話打過來後,時寒選擇了抄近路前去最近的空間車站,正好走到了打架鬥毆的地方,如果一切事件有源頭,林水程就是那個源頭。”

“但我無法給他定罪,因為這是連鎖反應;我也見過那個孩子,相信他的人品和性格,他絕不會是殺害時寒的凶手。”

*

藍色的係統屏幕亮起,係統運算彈出窗口【正在進行Z*23221129楚時寒港口遇刺案線性相關度排查】

【相關度異常事件、人物、按降序排序:林水程。】

*

林水程點擊“重新運算”,摁下回車。

彈出同樣結果:【林水程。】

這個操作他不知道進行了多少次,就像他這一晚上,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楚時寒的案情資料。

資料第一欄家庭關係:【父:傅凱,弟:傅落銀】。

這些字、這些詞、這些標點符號,這些灰蒙蒙的字節與像素點,全部化成了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脊背上,壓得他的世界解構再重建、重建再解構。

呼吸都摻入血腥味。

林水程關閉了電腦。

隨後,他站起身來,把電腦的定位芯片、發信芯片全部抽出來,拆除、銷毀,丟進路邊,隻有九處給他的那個銀色U盤還被他捏在手中。

空間車站人來人往,魚龍混雜,行走間,人們將外麵的雪水帶了進來,泥濘一片。他在舊物交換處用這個跟隨他四年的舊電腦換了一個更次的電腦,厚而笨重,這就是他全部的行李。

“小夥計走不走?”有私家車司機在招攬客人,“四個一起,每人80聯盟幣,冬桐市城區走不走?”

林水程勉強笑了一下:“走。”

可是他還能到哪裡去?

曾為“家”的地方,早已經空無一人,他不能再回到那裡,他不能再找到他那從未出現過的母親,不能像一個嬰孩一樣尋覓她的懷抱,尋覓他一切曾經想卻沒有資格得到的東西。

*

林水程和楚時寒相遇是大學一年級下學期。

楊之為剛剛同意他進他的實驗室學習,林水程剛剛大一,要他直接跟研究生的進度,哪怕他已經做了很多功課,實際上還是有些吃力的。

他花了很長時間在實驗室裡,他也沒注意過天天和他一起泡在實驗室的那些師兄師姐裡,有一個姓楚的師兄在關注他。

洗試劑瓶的時候,他會收走全實驗室的臟試劑瓶一起洗,包括他的。

那就是他對他僅剩的印象了。

後來就是他在實驗室做飯被逮住,楚時寒每天按時等他,帶他一起去校內租的房子裡做飯。

說是罰他做飯給他吃,實際上楚時寒都是把食材提前買好,林水程隻需要出個人力而已。

他教他跟上進度,跟他頭碰頭地討論研究方向和遇到的難題。

楚時寒很溫柔,這種溫柔是對待所有人的,讓人如沐春風,一看就知道是個幸福家庭出身的人。

隻是楚時寒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自己的家人,也沒有告訴過他更多的信息,比如是哪裡人,住在哪裡,家裡情況如何……這些種種,林水程偶爾想起來了,會問一問,但是楚時寒不說,他也不會重提。

那樣的溫暖與溫柔,已經是他能想過的最好的一切。

林水程和大學室友作息時間上合不來,平時忙著項目合作、聽課和做實驗,也沒什麼彆的朋友,那時候楚時寒,算是每天唯一能跟他說說話的人。

他沒有認真想過自己的性向,也沒有在自己的人生中計劃過伴侶或者戀人之類的事情,他實在是太忙了——林等的事情,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確認關係是在有一天的聖誕節。

林水程和楚時寒在出租屋裡煮了一頓清淡的火鍋,楚時寒買了一個小蛋糕,兩個人分著吃掉了。

林水程接了個電話,楚時寒問他:“這麼晚了還有工作嗎?”

林水程和他一起收拾了碗盤,隨後說:“嗯,我要先走了。”

“聖誕禮物還沒有給你。”楚時寒說。

林水程微微一怔。

他沒有想過還有聖誕禮物,準確地說,自從他高三畢業以來,他就沒有過過任何的節日,沒有收過任何人的禮物。有很多男生女生追求他,給他送過東西,但是他全部都退了回去。

孤僻,冷漠,獨來獨往,幾乎沒什麼社交,這就是所有人對林水程的印象。

他不是不懂這些東西,他隻是沒有時間去想。

如果楚時寒送他什麼禮物,他應該收下嗎?應該如何回禮?

沒等他回過神,楚時寒把他拉到屋裡,非常神秘地讓他伸手去揭開禮物盒的蓋子——蓋子之下是一個錐形瓶,錐形瓶裡盛著淡藍的溶液,溶液中藏著冰藍色的冰晶叢林。

那天是聖誕節,江南分部初雪,氣溫下降,風暴瓶裡的冰晶狹長如同雪花本身,晶瑩剔透得能照見人的眉眼,美麗得如同星辰。

“我做了很多次,都失敗了,最好看最乾淨的結晶是這種六角形雪花形狀的。剛好在今天做出來了。”楚時寒笑起來的時候,呼吸蒸騰熱氣,“我在想,它今天出現在這裡的意思,會不會是讓我把它送給你當聖誕禮物。風暴瓶這種東西,對氣溫條件和溶液濃度太敏感了,真的,我做了好多次……”

林水程垂下眼,正在想措辭的時候,就聽見眼前人輕輕歎息了一聲:“你啊,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楚時寒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他頭頂,像是最小心的試探和觸碰。

他整張臉都紅了,相比較林水程淡然自若地抬起眼,他顯得有些慌亂:“我……以前沒有追過人,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

林水程笑了:“師兄初中高中時也沒有談過戀愛嗎?”

楚時寒比他大五歲,可這一刹那卻像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一句話說錯了,之後一串話都顯得更加慌張:“沒有。還是你在高中有……”

“沒有。”林水程安靜地說,“師兄,我沒有男朋友。”

……

林水程也曾想過,世界從一個人誕生伊始,是否就會給予他往後餘生全部的暗示,那麼多灰敗或光亮的記憶,倉促或被淡忘的過往,他的記憶總是會回到冬桐市的那個小院子,他那愛喝點小酒下下象棋的爺爺教他們背古文。

他記事晚,能想到的最早的記憶,是有一天他被爺爺抱在懷裡念古人的詞,他教他:“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他還教他,用拖長的聲調抑揚頓挫地念:“流水落花春去也——”

他看著大巴車啟動,路邊景致變換,從繁華的地帶駛向他的、破敗的小城,他抱著電腦靠在座椅上,夢了又醒,醒了又夢。

他夢見他父親,夢見林等,夢見爺爺和楚時寒。

今天他終於夢見了傅落銀。

他夢到他們第一次相見。

很奇怪的,他一直以為自己不記得,但是如今回憶起來時,一切都是那樣清醒——他記得傅落銀穿著大衣立在陰暗的停車場邊的樣子,他一身陰沉戾氣和上位者的威壓,手邊的煙亮著紅熱的火星,薄荷香從風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