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腦後反骨(1 / 2)

這一刻,寧澈想逃離這裡。但他不能。

他攥緊了拳,迎上父親的逼視,努力睜大眼,不讓自己在父親經年的官威下屈服。他逼著自己與父親對視,用力到眼眶發紅。

寧姒也覺得寧大學士的眼神在此刻嚴厲尖刻得可怖,於是弱聲喚他,“爹爹……”

寧大學士看她一眼,眼神轉柔,周身凜冽的氣勢一收,仿佛就此放過了寧澈。

寧澈卻不服輸,舔了舔牙齒,開口質問,“為何幼時您讚我是練武奇才,不允我浪費了這上好資質,督促我舞刀弄槍日後好保家衛國,真到了想要上戰場的時候,您又百般阻攔?出爾反爾,是君子所為?”

寧大學士目色沉鬱,緩緩開口,“二十年前的大周,民貧兵弱,虎狼環伺,好男兒自當保家衛國。薑大將軍就是在這樣的時候強勢崛起,以二流世家旁支子弟的出身,在朝堂上、戰場上為自己拚出一席之地,還娶了謝家嫡女,眾人無不為之側目。但現在的大周兵力強盛,除了薑大將軍手握西北二十萬大軍,西南孫家,嶺南木家,皆是世代從軍,手中兵力數萬,大周早已不是當年的積貧弱國。甚而近些年,開始向外擴張,口口聲聲說要收複失地,將遊牧民族趕到最北邊去。”

“我問你,你現在參軍是在保家衛國?爹以為,現在的大周最需要的是變法、是富國,你既不願從文,那便守好我們的京都,何必遠赴邊疆,平白叫你娘擔心?”

寧澈細細聽下來,聽到這裡手指一顫,“爹,我也不願叫你們日日憂怖。但我年紀也不小,即將成人,您不能將您的關切變作捆縛我的枷鎖,讓我不得伸展。這不公平。”

“還有,爹您彆當我真不知曉,那些馬背上的韃子何曾真正安分?他們吃的喝的,有多少是從我們的子民手裡搶的、屋裡搜刮的?京城百姓是大周的子民,邊塞百姓同樣也是大周子民,怎能分作貧富貴賤?你們朝廷的變法,從來先富京都,再富中原、江浙,什麼時候能惠及邊塞,您什麼時候再來阻攔我罷!”

他說到最後,眼眶通紅,踉蹌著腳步衝出正堂,掀袍邁過門檻時險些摔倒。

“哥哥!”寧姒睜大了眼,不知為何發展成這樣。

但那一刻,哥哥匆忙又踉蹌的背影深深刻進她的心裡。

她覺得,哥哥雖然頂撞長輩、狼狽離開,但他激動強硬又微帶嘲諷的話語裡,藏著某種力量。是捍衛,是覺醒,是雛鷹長鳴。

寧大學士盯著寧澈離開的方向,怔了一會兒,歎道,“這混小子!”歎的這口氣,包含了諸多無奈、關切,還有一絲欣賞。

常玉柔略帶忐忑地開口,“逸風,我們是不是……錯了?”

寧大學士握住她的手,“他才十六,我們怎知他以後會不會為現在的衝動偏執而後悔?我們為人父母,考慮得多而長遠,是人之常情。”

寧姒覺得她該走了,走之前弱弱地反駁了一句,“爹爹娘親,哥哥馬上就十七啦!”

寧大學士這才察覺寧姒還在屋裡,撫額道,“是,你哥哥又大一歲了,但是還沒有成年。”

寧姒挪到爹爹身邊,兩隻手搭在他膝上,歪頭問,“哥哥都十七了還不能自己做決定?”

她扳著手指,“那嘟嘟八年之後,和哥哥一樣大了,也不能自己做決定?這麼一想,就覺得好沒勁,嘟嘟不想長大了……”小臉兒皺成一團,充滿了生活的艱辛。

這下把爹娘兩人都逗笑了,一個揉她腦袋,一個捏她小手,愛得不行。

寧姒雖然調皮搗蛋,但在大事上從來溫順,從不反抗父母長輩,這樣一來,她的小性子也顯得惹人憐愛。寧澈也是像紈絝子一樣從小不讓人省心,最後劍走偏鋒照樣成了京城子弟中的某種榜樣,但就在今天他的反骨終於凸顯。

寧姒的反骨,什麼時候才會長出來?

……

寧姒回到自己的臥房,腦中亂糟糟。

一會兒想著哥哥的對抗,一會兒想到阿煜哥哥即將離京,過會兒又想著什麼時候帶著小禮品去看蘭央……寧姒深深歎氣,小小的人兒,是真的忙啊。

茶蕊和茶湯一個為她鬆發寬衣,一個給她兌溫了水。寧姒泡在水裡的時候,閉上眼回想的全是哥哥說起邊塞的語氣。

邊塞,就那麼好嗎?哥哥和阿煜哥哥都想去。

有蜀中好玩嗎?那裡的吃食怎麼樣?

寧姒在無邊無際的想象著,突然覺得繁華的京都待得久了,確實會心生無聊厭煩之感。哥哥那麼急切地想要衝出這個牢籠,那麼外麵的世界一定有它的迷人之處吧。

於是,夜半時分,寧姒捧著一個小木盒,借著給哥哥送生辰禮的理由溜進寧澈的臥房。

……

寧澈身著米白色寢衣,沒有困意,便披上披風坐於案前,將詩書再度溫習一遍。

他手中的書是薑煜的,書頁上整齊地記著他的見解、聯想與對政事的思考,摘錄的句子還細心地標注了出處,很方便寧澈查閱。薑煜會很多種字體,這上麵是蠅頭小楷,娟秀小巧,像是女子所書。

寧澈不得不承認,他這位好友在學習上就是比他細心認真。可怕的是,薑煜並不是死讀書的呆頭鵝,他認真又不失趣味,除了六藝精通,紈絝子弟會玩的東西,他也並非一竅不通。他玩鬨時有這個年紀的意氣,做事時傾聽時有超出年紀的沉靜。

薑謝兩家不留餘力的栽培,薑煜個人的天賦異稟,終於造就出一個鐘靈毓秀的世家子。

許是因為靠得太近,寧澈並不覺得薑煜光芒萬丈,隻道他仍是一個凡人,為未來精心打算、一心籌備的凡人,有著並不鮮見的煩惱。

寧澈偶爾會設想自己是薑煜,那樣的話,他去參軍是多麼輕而易舉!他有個大將軍做父親,二十萬大軍聽其號令,要接管這些早有忠誠的士兵,隻要展現出他的軍事才能,隻要不愧為大將軍的兒子,成為下一個大將軍指日可待。

但,前幾天薑煜對他說出結業後打算去邊塞看望父親時,順便強調了一句,去一趟就回來,家裡不打算讓他當個將軍。

將軍之子,竟要遠離戰場嗎?

理由呢?又是那些可笑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