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淑妃笑道:“我的意思,不如把崇哥兒送到景合宮去,讓你婆婆養。這樣名正言順不說,你又不用沾手,豈不是兩全其美?”
鳳鸞緩緩抬眸,看向姑姑,目光閃爍不定卻沒言語。
鳳淑妃往椅背裡靠了靠,說道:“你也知道,我是你祖母的老來女,足足小了長姐二十歲。從我記事開始,姐姐就已經出嫁到穆家去了,不過逢年過節回來幾次,和我一個小丫頭片子,也說不到一塊兒去。再後來,我進了宮,一次麵都沒有再見過,彼此間還真談不上有何感情。”
她悠悠歎了一口氣,“阿鸞,我這可不是在崇哥兒說話,更不是在幫穆夫人,而是真心為你著想,怕你年輕不懂事,辦了衝動事兒,到時候一輩子的名聲都壞了。”
是嗎?鳳鸞昨天想不明白的謎團兒,終於清晰起來。
皇上擢升了姑姑的位分,正一品的淑妃,超然的地位給她帶來的不隻是榮耀,還有更多的念想。往深遠一點想,要是太子倒台,範皇後被廢,說不定會讓鳳家生出扶植繼後的心思呢?那……,十二皇子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了。
蕭鐸就是早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昨兒,才會心思恍惚的吧?可惜那時自己沒想明白。
如果真的照姑姑所說,把崇哥兒交給蔣恭嬪撫養,看起來,自己的確是解決了很大一個麻煩,崇哥兒養好養壞都不與自己相乾,同時還能得一個能容人的好名聲。
可是十幾年以後呢?崇哥兒長大了,又是蔣恭嬪一手撫養大的,加上他以前的嫡長子身份,地位肯定比一般庶子要高的多。
那時候,就算崇哥兒自己不爭,蔣恭嬪和蔣家也會為他爭的,----這才是真正的養虎為患!蕭鐸能對起了歹心的穆氏無情,但是能對爭奪利益的母親無情嗎?自己和他的母親對峙上,夫妻情分能經得住幾次打磨消耗?
往小了說,十幾年後端王府雞犬不寧。
往大了說,自己和蕭鐸因此生分毀了夫妻之情。
甚至再高瞻遠矚一點兒,蕭鐸奪了帝位,到那時候,蔣家為了奪嫡而生出的野心能小嗎?他們有一個太後壓陣,再在崇哥兒嫡長子的身份上做做文章,勢必會攪和出一番腥風血雨。
當然了,姑姑隻怕已經不願意看到蕭鐸登基了。
----她有十二皇子啊。
“怎麼不說話了?”鳳淑妃問道。
鳳鸞看著小姑姑,隻覺得她既不算是鳳家的人,也不是穆夫人的好妹妹。她的眼裡神色平靜,沒有感情,她隻關心鳳家、穆家的各種利益關係,而不是真的關心賢姐兒姐弟幾個,更不可能真的為自己著想。
其實想想也能明白,她進宮已經十幾年,娘家人基本再也不得見,哪裡還真的能有多少感情?在加上宮中的勾心鬥角,每日各種算計,所謂的親情對於她來說,不過是各種利益的權衡罷了。
甚至想想,前世裡她先為鳳家求情,應該隻是想保住強勢的娘家好撐腰,後來見求情無用反被牽連,就再也不吭聲兒了。
所以,她對支持蕭鐸奪嫡的心思,已經開始動搖了。甚至大伯父和堂兄他們,在小姑姑位分水漲船高之後,還能堅持初衷嗎?隻怕也難講了。
自己那個“夢”,到底能讓大伯父有多麼堅定,其實並沒有把握。
這麼一想,心情便有些複雜沉重了。
“怎麼了,……這是?”鳳淑妃笑道:“怎麼一直悶悶的不吭聲兒。”
“姑姑。”鳳鸞壓下了一腔心思,皺了皺眉,做出擔憂模樣,“讓恭嬪娘娘撫養崇哥兒是不是不太好?崇哥兒若是被祖母養大,將來見了昊哥兒他們,難免會趾高氣昂自大的吧?昊哥兒被欺負了怎麼辦?”
“那怎麼會呢?”鳳淑妃答的很快,顯然早就已經想好了對答之詞,“現如今,你的昊哥兒才是嫡長子啊,庶出的兄弟,怎麼能壓到嫡出的頭上?不用擔心這個。”
鳳鸞心下輕笑,的確是不用擔心這個。
自己不擔心昊哥兒會被哥哥壓住,但卻要擔心,他的哥哥被人挑唆,心思不寧,然後以後兄弟相爭,自己和蔣恭嬪婆媳相爭,----不論誰勝誰負,端王府都是一片烏煙瘴氣,不得安寧。
心下突然覺得想笑,可憐穆夫人,以前還滿心期望有個做娘娘的妹妹,給自個兒撐腰。卻不知道,這個妹妹已然被皇宮的水浸透,完完全全成為一個標準的後宮娘娘,早就談不上多少親情了。
鳳淑妃見她沒有反駁,以為她答應了,“記住,姑姑這些都是為你著想。”拍了拍她的手,“你將來就會明白其中好處了。”
鳳鸞笑笑,隻做乖巧聽話的模樣。
等蕭鐸來了,兩人一起告辭,出了玉粹宮笑問了一句,“淑妃娘娘跟你說什麼體己話了?我是不是來得早了點兒?”
“不早。”鳳鸞看著他,“咱們回去再說。”
蕭鐸覺得她有心事,可是看著眼裡的溫柔和關切,覺得滿滿體貼,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微笑道:“好,回去再說。”
既然進了宮,那就得去蔣恭嬪那邊打個照麵。
“給恭嬪娘娘請安。”鳳鸞盈盈下拜。
“快起來。”蔣恭嬪笑得客套,讓人拿了好茶好點心出來招待,心裡卻是一陣說不出的發愁,----得了,鳳氏成了王妃,成了自己名正言順的兒媳!可是以前自己和侄女一起算計她,是結了仇的。
她做端王府的王妃,把持著端王府,一輩子都不會讓蔣家的人出頭的。
可是再看看兒子,一雙眼珠子都掛在鳳氏的身上,哪裡移得開?更不用說,鳳家的那位娘娘才晉封了淑妃,這還真是……,叫自己頭疼啊。
鳳鸞一直低眉順眼的,蕭鐸在旁邊,可不想去打量婆婆是什麼臉色,一個應對不好,就要落不是,還不如裝作老實柔順的模樣。哪怕人人都看得出自己是裝的,好歹挑不出錯處啊。
如此墨跡了一會兒功夫,總算告辭,然後回了王府。
進了暖香塢,蕭鐸道了一句,“往後你在母親麵前說話,不用那樣拘束。”
不拘束能怎樣?天真爛漫撒個嬌兒?鳳鸞心下不以為然,但是也能理解,這種夾在母親和妻子中間的為難,並不打算繼續這個不合適的話題。因而微笑點頭,“我先去換身清減一點的衣裳。”
蕭鐸是一個大男人,沒啥換得,就把外麵的鶴氅給脫了。
鳳鸞換了一身天水碧的夾襖,鵝黃色的撒花裙子,然後捧了熱茶,喝了幾口,細細的把鳳淑妃的話說了。
“讓你把崇哥兒送給母妃撫養?”
“是啊。”鳳鸞低垂眼簾,撥著茶,“這事兒,我心裡總覺得不是很妥當。”然後又問:“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