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人人都想做皇帝,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上午哭了一場,中午回去吃了飯,下午又哭了一場,如此折騰了整整三天,太後的靈柩才開始停靈。隻這還不算完,後麵下葬,頭七,七七四十九天等等,倒是把穆氏除服禮的剛好夾在中間,不過草草辦了儀式,賢姐兒姐弟幾個不敢換顏色衣服,哭了一場便是過去了。
而且為了太後的喪事,賢姐兒作為孝賢郡主,還得為祖母服半年的孝期。等到時候出了孝期,也不便馬上就成親,顯得太急,加上還要重新挑選吉日,結果婚期又推到明年春天去了。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也不甚要緊。
鳳鸞現在滿心都在擔心蕭鐸的眼睛,問了太醫,還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她整天坐臥不安的,蕭鐸反倒看不過去了,“又不是瞎了,看不清便看不清,回頭不定哪天就訪著名醫,治好了。”
倒是趁著大家都在關注太後的喪事,悄無聲息的,就把那個宮女給處置了。
要說兩人從前彆扭來,彆扭去,你恨我怨的,但是在眼疾這種嚴重的現實麵前,反倒生出共患難的心思,夫妻同心,彼此體諒,關係比之前和睦了不少。可惜彼此關心和理解的那點甜蜜,還是壓不住內心中眼疾帶來苦澀。
到了秋天落葉紛飛的時候,中秋佳節,甄氏過來給龍鳳胎慶賀生日。鳳鸞愧疚了好幾個月,擔心了好幾個月的情緒,實在是撐不住,告訴了母親,紅著眼圈兒難過道:“都是為了我,可把王爺給害慘了。”
甄氏聽得怔了半晌,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是好。
“你們……,哎。”她歎氣,真是不知道該說蕭鐸太深情傻好呢,還是該說女兒運氣好,遇到這麼一個肯為她折騰的男人,最後歎道:“罷了,既然彼此都還是在乎對方的,以後就好好過日子。”
心下卻是著急,這蕭鐸的眼睛要是真有什麼問題,可就麻煩大了。
但是不管是鳳鸞憂心,還是甄氏著急,都沒有用,蕭鐸的眼疾一直不見進展,拖來拖去似乎希望渺茫。到了月末,賢姐兒等孫子輩出了孝期,領著弟弟崇哥兒過來荷風四麵館,她今年十五歲,已經是長成的待嫁大姑娘了。
說話的樣子,很有幾分穆氏未出閣的老成端莊,一臉正色,“到冬月,崇哥兒就六歲了,是該上學堂的年紀了。”
鳳鸞因為蕭鐸的眼疾一直不好,心中擔心,兼之愧疚,連帶對賢姐兒幾個也更寬和了些,“應該的,不能耽誤了學業。”
賢姐兒道:“讓崇哥兒跟著皇叔們附學,做個伴讀罷。”
崇哥兒扭著身子,“我不想去。”
“由不得你想。”賢姐兒臉色一沉,訓斥道。
鳳鸞看了看,說道:“崇哥兒一直嬌生慣養的,性子有些內向靦腆,雖然可以送去跟小皇子們做學伴,隻怕他應付不過來。加上馬上就要冬天了,不如先請個先生在王府裡麵教導,待春天暖和了,再送他去宮裡附讀也不遲。”
難道隨便請個老儒在家做館?賢姐兒不高興,覺得這是繼母的推托之詞,回頭肯定會耽誤了崇哥兒,因而道:“還是跟著皇叔們附學更好一些。”
她不願意,崇哥兒卻是十二分願意,“母妃的意思不錯,我先在府裡學著,等春天暖和……”看著姐姐嚴厲的眼色,低下了頭。
賢姐兒一看兄弟這副軟弱的樣子就要來氣,宮嬤嬤“教導有方”啊,果然教出來兄弟合了繼母的心意,這麼懦懦弱弱的!
鳳鸞看她的眼色,便知道心裡在不滿什麼,因而道:“正好昊哥兒和婥姐兒也不算小了,隻比崇哥兒小一歲,兄妹幾個可以做伴一起念書,不求他們做文章,多認得幾個字懂點道理,也是好的。”
潛台詞是,不會請個不中用的先生回來。
賢姐兒卻似乎動了氣性,雖沒發作,卻起身道:“母妃疼愛崇哥兒,自然肯慣著他的脾氣,但男孩子不立不行,回頭讓父王教訓他一頓就好了。”
鳳鸞便不多說了,自己原是好心,難道崇哥兒晚幾個月去附學,就一輩子都不成材了?罷了,他們愛怎樣怎樣,隻要不妨礙自己就行,“行,等你們父王回來,跟他說罷。”
蕭鐸回來,鳳鸞比較委婉的說了上午情形,微笑道:“我看賢姐兒十分要強,一心督促兄弟上進,這是好事,王爺不如應允了,也好早點讓崇哥兒立起來。”免得回頭他不答應,賢姐兒還以為是自己上了眼藥。
“嗯。”蕭鐸畢竟是大男人,覺得兒子應該早點接受磨礪,早點學規矩,倒是沒有二話就應了,“我會找機會跟父皇說說,這不是難事兒,沒問題的。”
“王爺最近可好些?”鳳鸞問道。
“還行。”
那就是沒有好轉了?鳳鸞心底一黯,不好再問,隻能說起彆的,“那崇哥兒該置辦的學具之類,跟進宮去的小太監,我都讓人提前給他準備好了。”
“我來。”蕭鐸撫了撫她的頭發,“免得回頭有不妥了,彆人說嘴。”
他越是體貼,鳳鸞心裡就越是愧疚難過。
蕭鐸和她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又是捧在心尖尖上麵的人,如何看不出她眼裡的那一抹神色,溫聲道:“彆多想了,那是為了救你的命,不怪你。”
崇哥兒的事很快就敲定下來,皇帝沒有異議。
到了冬月裡,崇哥兒過完了六歲生日,歇了三天,然後便開始進宮入學。他有些緊張和局促,奈何父親拍板,不敢反駁,隻好硬著頭皮進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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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裡,範皇後咳出血了。
從廢太子蕭瑛落馬開始,她就被迫“病”了,後來蕭瑛被肅郡王親手斬下人頭,則讓範皇後真的病臥床榻,到如今已經三年時光了。她這一生,前半輩子飛揚得意,後半輩子淒苦無比,----先死女兒,再死兒子,剩下一個還是殺害哥哥的凶手!且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太後之位,後半被子的輝煌無限,明顯已經不再可能繼續了。
被說咳幾口血,就是氣得咳出一碗血來,也是可能的。
眼下肅郡王站在床邊侍疾,一直沉默不語。倒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自從斬下哥哥的人頭,母親一直就不肯見麵,母子情分隔了好幾年,又熟悉又陌生,更是隔了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
範皇後臉色蒼白半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整個人已經瘦得隻剩下皮包骨,臉色更是白得過分,特彆是一雙眸子,像是淬了濃黑色的毒藥。隨便看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聽說崇哥兒入學了。”
肅郡王應道:“是。”繼而一凜,“母後,你這話什麼意思?”不等母親開口,便是連連擺手,“不可,母後你不要為難兒子了。”
“咳咳……”範皇後被一連串的咳嗽弄得喘不過氣,像是竹枝的手,輕輕捶打著自己的心口,繼而詭異笑道:“不愧是本宮的親生兒子,還、還沒說……,你就知道我想要做什麼了。”
肅郡王連連後退,苦澀道:“母後,求你放過兒子吧。”
“放過?”範皇後目光淩厲似箭,直直的看向他,“哪誰又來放過本宮?”朝外指道:“誰又肯放過寧兒和你哥哥了?哦,對了,你是一個冷心冷情的,為了洗清自己的,保全自己,連一母同胞的親哥哥,都殺的下手。”
“兒子知道,母後心裡怨恨我,所以一直不肯見我。”肅郡王歎了口氣,“但是,今兒我要告訴母後,當初……,是哥哥讓我那樣做的。”
“什麼?”範皇後聞言大驚,不可置信,繼而氣得一陣咳嗽,“咳咳,你胡說!”
“母後信不信,我都要說。”肅郡王道:“哥哥說了,他已然是逃不過一死,就算父皇肯饒恕他,其他人也不會放過他的,謀逆是大罪,牽連的不隻是東宮,還有母後和我,----若非如此,又怎麼能換得父皇的內疚,容忍母後這麼幾年,容忍我這個肅郡王?母後,你明白哥哥的苦心嗎?成王敗寇,不低頭就得斷頭啊。”
範皇後怔了怔,捂著胸口,那些話倒的確像是大兒子的口氣。她的心軟和懦弱隻是一刻,下一瞬,又直直的看向肅郡王,“容忍?你以為皇上會容忍我一輩子?他此刻不動我,不過是不想讓局勢太過動蕩罷了。而且你哥哥如此厚待於你,那麼你,就更應該替哥哥報仇!”
肅郡王搖頭,“母後,兒子無能為力。”
“好,你不答應是吧。”範皇後人雖瘦弱了很多,氣勢倒是不減,冷笑道:“既然你這麼不聽話,我就叫人進來,告訴彆人,說你和我在密謀擇日宮變!”
肅王聞言一愕,他心裡十分明白母親的性子,說得出,做得到。雖然自己可以向父皇解釋,但是卻擔心她會一計不成,另生一計,到時候還是惹來禍事。心思微微一轉,便做臉色灰敗應承下來,“彆,母後你說,我看……,看能不能辦成。”
範皇後終於滿意一笑,“這才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