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開始了在裴家的生活,他住在底樓,房間原本是個桌球間,改成了臥室,裡麵做了許多無障礙的設施,莫尹一個人也能完成基本的日常起居,總算是比在醫院裡任人擺布強得多了。
莫尹住在底樓,和傭人們難免有接觸。
傭人們也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對莫尹“飛上枝頭變鳳凰”並不羨慕,平心而論,要用父母雙亡加上自己的兩條腿去換來榮華富貴,他們也是絕對不願意的,這代價實在太大了。
同情這種情緒是人類共通的,對莫尹來說非常好用,讓他很快就和傭人們熟悉起來。
裴家的傭人性情都很和氣,嘴也老實,不愛說閒話,不過莫尹還是漸漸從一些年輕傭人的隻字片語中知道了裴家一些公開的“秘密”。
例如,裴清不是裴夫人生的。
私生子,十三歲才認回家。
兄弟兩個關係一般,不過也不算差。
這要歸功於裴明疏。
在傭人的口中,裴明疏的風評好得不能再好,外表英俊、性情溫和、才華出眾……紈絝子弟該有的惡習絲毫不沾,他的風度像是與生俱來,無論對誰都是彬彬有禮,這次從英國回來,裴家大大小小,就連臨時來做活的花匠,裴明疏都給了禮物。
用裴家傭人的話來說,裴明疏是挑不出毛病的,即使對同父異母的私生弟弟,裴明疏同樣也做得無可挑剔。
至於裴清,風評就比裴明疏差了一大截。
傭人們都說二少脾氣不好,除了老爺的話還會聽兩句,其餘的全都不放在眼裡。
好在大少之前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國外,性情也好,所以兄弟兩個算是和平共處。
現在大少要回國常住,也說不準會怎麼樣,反正目前來看還是挺融洽,現在裴家最大的意外還是多了莫尹這個人。
一開始,傭人們稱莫尹“三少”,被莫尹拒絕,“請叫我的名字。”
傭人們表情為難,還是叫他“三少。”
後來這件事被裴明疏知道了,裴明疏說:“聽他的。”
傭人們這才改了稱呼。
莫尹是整個裴宅裡年紀最小的,傭人們都叫他“小尹”,被裴明疏聽到一次後,裴明疏也開始叫莫尹“小尹”。
比起和傭人們日漸融洽的相處,莫尹對裴家人表現得還是有些疏離。
裴竟友日常的工作繁忙,莫尹住進裴宅後,裴竟友和他談過一次,交流的是他上學的問題,空軍大學是不可能去了,裴竟友說他可以把他安排到A大去讀,莫尹同意了。
“裴清也在A大,我會讓他在學校裡多照顧你的。”
莫尹低著頭,說“不用。”
裴竟友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隨後話鋒一轉,說道:“明疏挺喜歡你的,他很支持我把你接回家。”
莫尹不說話。
裴竟友自顧自道:“明疏像他母親,心腸很軟。”
這幾天裴宅到處都在動工。
裴明疏從書房裡取了裴宅的設計圖,親自修改後,叫工人來施工,就是為了方便莫尹的出行。
莫尹聽傭人說裴宅三十年都沒動過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他們說的時候帶著崇拜而讚歎的神情,裴明疏居然肯為了莫尹做到這地步,這絕對不是作秀能來解釋的了。
房間落地窗正對著花園的一角,雪白的花海隨著風輕輕搖擺,工人們正在花園裡清掃新鋪設好的無障礙通道。
傭人敲敲門,送來一大束花。
“這種花不好移植,離開土就活不了了,就這麼扔掉可惜了,大少讓我們在各個房間都放一束。”
傭人和莫尹說話時比較隨便,連說帶笑的把那一束花擺在莫尹手邊的幾案上。
房間裡的幾案應該是為了配合莫尹坐在輪椅上的高度,相對的有些矮,傭人彎下腰來整理花朵,莫尹聞到非常醉人的花香,問:“這是什麼花?”
“百合啊。”
莫尹沒見過這種花,無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任務世界裡。
花瓣雪白彎曲地垂墜,花蕊細長鮮紅,它看上去就像女王的皇冠,尤其是它的香氣,濃鬱得讓人不由屏息。
“百合……”
傭人以為莫尹是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百合,於是道:“卡薩布蘭卡,這種花的學名,這是我們夫人最喜歡的花。”
傭人走後,莫尹目光很奇異地打量著那束花,他用手機查詢了一下,對這個世界的真實性有了更深的認知。
這個世界竟然有一套完整的生物體係,裡麵充斥著許多他完全沒有聽過見過的動植物。
真是誇張。
這是普通的能量級彆能做到的事嗎?
莫尹定定地看著那束所謂的“百合”。
“要出去看看嗎?”
莫尹轉過臉,裴明疏雙手背在身後,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家裡,穿了件亞麻色的襯衣,外麵套了粗針織的黑色圓領毛衣,看上去居家舒適,仿佛是更容易接近了,他目光很溫和地注視著莫尹,“它們在花園裡更美。”
莫尹很少出他這間房間。
他現在扮演的是個創傷應激的自閉少年,就等著彆人來“攻略”他,好能夠自然地打入裴家的內部。
顯然裴明疏有很大的興趣想要“攻略”他。
這大概是出於一種深刻的同情。
莫尹毫不懷疑裴明疏那種同情的真實性。
裴明疏這樣的天之驕子,活了二十幾年,或許就沒有遭受過一件不順他心意的事情,被世界這樣善待的人難道不該心地善良胸懷寬廣嗎?
更何況他現在這樣的情況,裴家要負幾乎全部的責任。
莫尹轉過臉,依然是回避的態度。
裴明疏沒有勉強,片刻之後就退出了莫尹的房間。
等到傍晚,裴明疏在樓上陽台打電話,俯瞰花園時忽然發現莫尹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莫尹推著輪椅,在中間那條新的路上慢慢靠近那些雪白的花。
“大少,您還在聽嗎?”電話裡小心翼翼地詢問。
“嗯。”
裴明疏回了一聲,麵上露出淡淡笑容,“你繼續說。”
莫尹手攀了花輕嗅了嗅,仰頭看向三樓。
裴明疏的身影在陽台上若隱若現。
這段時間裡裴明疏一直都很關心他,他替他父親向他道歉,沒有一點粉飾地向莫尹坦陳他父親為了追求利潤走了彎路。
“對不起。”
“……”
莫尹沉默地看著他,眼中仿佛有所動搖。
裴明疏沒有求他原諒,也沒有談補償,他隻是說:“感謝你願意來到這裡。”
莫尹承認,裴明疏的確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
手指輕一用力,莫尹折下了那支陌生的花在鼻間輕嗅。
*
長假之後,莫尹的入學手續辦妥了。
裴竟友在餐桌上叮囑裴清,“在學校裡要好好照顧小尹。”
裴清端著咖啡,可有可無地從鼻腔裡“嗯”了一聲,看也沒看莫尹一眼,家裡多了個人,對他來說毫無影響。
莫尹在裴宅住了一個多月,裴清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如果說裴明疏和他的關係已經能算是朋友,那裴清跟他就相當於還是陌生人。
不過沒關係。
莫尹喝了口水。
裴清今天就會主動來和他交朋友。
裴竟友吃了藥,說他還有會要開,率先離開了餐廳。
裴明疏長假前就去外地出差了,這幾天一直都不在家。
現在裴宅裡到處都是無障礙通道,莫尹自己推著輪椅可以推到車邊,上車也不用人幫忙,他拉住車門,自己用力,勉強鑽進車,然後再慢慢挪動調整好坐姿。
裴清老早坐進了副駕駛,單手撐著臉,低頭看手機,全程都沒有幫忙的意思。
等車開到學校,司機下車拿了後備箱的輪椅靠在車邊,莫尹推開車門,手把在車邊,表情有些猶豫。
車是固定的,輪椅卻不是,他用上車的方式想要坐到輪椅上,很有可能會連人帶輪椅都摔倒在地。
他看向已經下車站在車旁的裴清。
裴清低著頭還在看手機。
莫尹收回視線。
司機說:“我來幫你。”
“麻煩你幫我扶下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