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秋天過去,冬日降臨,很快就到了過年的時候,裴宅也變得熱鬨起來,花匠們整天都忙忙碌碌地裝飾花園,今年稀罕的是移來了幾株很罕見的蘭花,因為太過珍貴,全程都是由裴明疏親自操刀修整。
“怎麼樣?”
裴明疏問一旁的莫尹,“我的手藝還不錯吧?”
“很好看。”
裴明疏笑了笑,為了侍弄這幾株蘭花,他戴了副白手套,襯衣挽了上去,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放一株到你房間裡?”
“不用了,”莫尹拒絕道,“它在外麵,大家都能看到,我也可以出來看。”
裴明疏拔了手套,揉了下莫尹的頭頂,“小尹真乖。”
莫尹表情微窘,但是沒躲,看上去已經適應了。
裴明疏比莫尹大九歲,性情也比同齡人更成熟穩重一些,所以在他看來莫尹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他甩了甩手套,站起身道:“走吧,進去吃飯。”
莫尹應了一聲,兩人並排走著,裴明疏邊走邊整理袖子,配合著莫尹的速度。
“這兩天你要不要再回趟家?”
“我後天回去一趟。”
“上午去,下午可能會下雪。”
“嗯。”
裴明疏在家裡的時間不多,他很忙,而且也很有能力,剛進公司沒多久,出一趟差就給友成打開了久攻不下的南方市場,裴竟友特彆高興,對大兒子,他隻有“滿意”兩個字,很快就把公司裡的許多事務交給了裴明疏。
裴明疏雖然很忙,但回到家裡總會關心下莫尹,自從他把莫尹父母的骨灰遺像帶回來後,莫尹總算是對他有些敞開心扉的樣子。
裴明疏也很高興。
子不教父之過,反過來說,父親有了過錯,做兒子的也該負責。
裴明疏很希望能讓莫尹在這個家裡過得舒心一些,儘早真正地成為他們這個家的一份子。
大年三十那天,莫尹起得很早,他自己洗漱穿衣,推了輪椅出來,裴明疏在廳內打電話,看到他後單手遮住電話,微笑道:“很合身。”
衣服是定製的,不過數據是裴明疏估測的,事實證明他的目測很精準,這一身衣服對莫尹來說剛剛好。
“謝謝。”
裴明疏笑了笑,“要回家了嗎?”
莫尹“嗯”了一聲。
“好像沒看到司機備車。”
“我叫了專車。”
“這樣,那讓司機送你到門口。”
“已經說好了。”
裴明疏點了點頭,囑咐道:“中午之前回來。”
“會的。”
司機送莫尹到了裴宅的大門左側,回頭道:“小尹,你叫的車還沒到啊,要不還是我送你去吧,反正也沒什麼事。”
“不用了,”莫尹道,“車馬上就到,謝謝張叔,你回去吧。”
司機放下輪椅,莫尹已經能夠很熟練地自己一手固定住輪椅,從車內坐上去。
“那我進去了。”
“嗯,沒關係,你去吧。”
司機把車重新掉頭開回宅內,莫尹推著輪椅沿著寬闊的馬路往前走,他推了沒幾步,前麵一輛行政加長的轎跑駛了過來。
對專車司機來說,幾百萬的車顯然是有點過分了。
車門打開,從車上下來的是裴清。
“你晚了。”裴清道。
“說了幾句話,耽誤了兩分鐘。”
“囉嗦。”
也不知道是在說莫尹,還是在說和莫尹說話的人。
裴清抱了莫尹上車坐到副駕駛,隨後很熟練地把輪椅收起放到後座。
兩人默默不語,一直到了莫家老屋。
莫家老屋是莫爺爺當初單位分的房,老筒子樓,沒有電梯。
雖然是白天,樓棟裡依舊昏暗,莫尹趴在裴清的背上,聞到一點潮濕發黴的味道。
莫尹在裴清背上掏出口袋裡的鑰匙開了門,進去之後,裴清就把他放在客廳裡的沙發上,因為定期來平常也鎖門的緣故,屋子裡挺乾淨的,裴清去開了一扇窗戶,冬日的冷從窗戶中沁入原本就有些冰冷的屋子,他站在窗前,側臉也顯得很冷清,過了一會兒他回頭問莫尹:“要不要上廁所?”
莫尹搖了搖頭,臉上有些窘迫。
裴清轉過臉,繼續看向窗外,筒子樓的樓間距很近,天空被割成一小塊一小塊,顯得很窄,這跟裴清童年時的記憶很相似。
和莫尹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好的呢?
那天下午在學校,莫尹給他打電話,語氣有些故作鎮定的慌張,“你好,對不起,你能來幫幫我嗎?”
“什麼事?”裴清皺眉道。
莫尹沉默了好一會兒,沒說什麼事,隻是聲音顫抖,“求你。”
裴清掛了電話過去。
莫尹在走廊的轉角,表情很難過地看他,裴清和他見過的幾次都沒看到他露出這麼脆弱的神情,他覺得莫尹跟他在有些地方是有點像的,除非萬不得已,他們都不肯輕易示弱。
“怎麼了?”
裴清沒發現自己居然不自覺地放柔了語氣。
“洗手間壞了。”
“壞了?”
莫尹麵色隱忍,“門鎖住了。”
裴清走到不遠處的洗手間,洗手間門開著,裡麵也有人在上廁所,他視線掃過去,在末尾處微微一頓。
無障礙廁所被不知道誰上了把鎖。
裴清推了莫尹進洗手間,洗手的人下意識地打量,裴清冷漠地一眼,那人連忙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幫莫尹上廁所。
儘管裴清表現得很若無其事,莫尹也竭力裝作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但莫尹的表情和神態都是隱忍而屈辱的。
他的雙腿已經變得很纖細,蒼白的底色,淡色的疤痕,顯得羸弱又可怖斑斕,皮肉柔軟而細膩,一點控製力也沒有地陷入裴清有力的指節中。
裴清扶他穿褲子的時候,莫尹好像終於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裴清的手一頓,轉頭看向莫尹。
莫尹低著頭,烏發垂了個尖,白皙的額頭藏在裡麵,泛出崩潰的紅。
那種被擊潰自尊的感覺,裴清也曾經曆過,但或許莫尹還要比他更糟一些。
“再碰上這樣的情況,發微信給我就行。”
裴清淡淡道。
莫尹坐在輪椅裡,臉藏在胸膛前。
裴清遞了自己的手機過去,上麵是他微信的二維碼。
莫尹沒反應。
裴清:“還要我哄你?”
莫尹一下抬起了臉,眼中水光瀲灩,羞憤難言。
裴清滿臉冷漠,看上去沒有絲毫同情心的樣子,“你自己應該早就已經接受現實了,不是嗎?”
“事情已經是這樣了,”裴清微微俯下身,和莫尹平視,“我們隻能接受現實。”
那是裴清麵對莫尹第一次說“我們”,之後他和莫尹就在私下裡越走越近,“我們”的次數也變得越來越多。
莫尹在莫家老屋裡坐了大概有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