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低著頭不說話。
裴清的腳勾著他的輪椅,顯然是他不回答,就不讓他走。
莫尹像是無可奈何般聲音低低地回答:“我不知道。”
裴清也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用口琴碰了碰莫尹的臉,口琴的外殼已經變得有些冰,莫尹抬頭,裴清正看著他。
四目相對,似乎有些許異樣的情緒在彼此之間滋長。
莫尹率先移開了視線,臉色微紅。
“我下去了。”
他動了動輪椅,勾住輪椅的長腿也放了下去。
莫尹推著輪椅向前,他感覺到身後有一道視線牢牢地鎖定著他,進入電梯,把輪椅轉過來。
裴清斜靠在窗台,視線果然正不偏不倚地看著莫尹的方向,被莫尹發現後仍是沒有轉移,依舊是這麼直視著,視線猶如實質般牢牢地抓著莫尹。
電梯門關上,莫尹臉上那種僵硬的表情慢慢恢複成了常態,他低著頭避開監控,嘴角向上扯了扯。
*
裴明疏回國之後,發現裴清已經在公司實習,他沒什麼太大反應,倒是來問莫尹自己一個人在學校會不會不方便。
莫尹:“我一個人就可以。”
“真乖。”
裴明疏揉了揉莫尹的頭發,莫尹沒有躲避,但是說:“以後能不能彆再說我‘乖’了。”
裴明疏笑了笑,“為什麼?”
莫尹沒有回答,隻是眼神閃爍。
裴明疏也沒刨根問底,垂下手溫聲道:“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動向我提要求。”
莫尹仰頭看他,裴明疏微笑著又揉了下他的頭頂,“我答應你。”
“謝謝。”
裴明疏笑道:“那麼你能不能也答應我一個要求呢?”
“什麼?”
裴明疏想了想,說:“過兩天吧,過兩天我再問你要。”
裴明疏說的過兩天是一下到了開春時節。
四月八號是裴明疏的生日,很巧合的是,那也是裴清的生日。
那天裴家舉行了個很盛大的聚會,友成去年遭受了許多負麵新聞,股價一跌再跌,後來口碑才慢慢回升,再加上裴明疏的加入,整個公司又呈現出了蒸蒸日上的景象,這次聚會,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了。
裴明疏是主角,在下麵主持宴會,裴竟友甘當陪襯,一群老友都紛紛說他兒孫運旺,養了個這麼厲害的兒子。
“該下去了吧?”莫尹從上往下看到庭院裡燈光美得炫目。
裴清一身正裝,懶洋洋地靠在窗邊,“急什麼。”
莫尹陪著他,就像裴清陪他回家一樣,他們默默不語,卻好似有一種彆樣的默契。
這樣的時間是獨屬於他們的。
裴明疏上來時,電梯門打開,裴清和莫尹都沒回頭,正一齊看著窗外,裴清坐在窗前,比莫尹的位置要高一點,莫尹靠在輪椅上,頭微微向裴清的方向偏過去。
“都躲在這兒。”
裴清和莫尹同時回頭。
這場景好像出現過了好幾次,裴明疏不禁笑了,微笑之餘他又覺得有一絲淡淡的怪異。
裴清從窗台上跳下來,一言不發地推了莫尹的輪椅。
裴明疏看向莫尹,莫尹神色微窘,但沒有拒絕,裴明疏察覺到莫尹的這種窘迫並不是因為裴清推他的輪椅,而是因為他在場時,暗暗挑了下眉。
這種公開的場合,莫尹本來不想出席,裴明疏同意了,後來裴清來找莫尹,“為什麼不去?你怕了?”
電梯裡,裴明疏站在一側,裴清推著莫尹的輪椅,三人安靜下去,電梯門打開,裴清先推了莫尹出去,裴明疏後出,心說兩人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裴明疏倒沒什麼彆的感覺,隻是沒想到裴清和莫尹會相處得挺好。
兩個人性格都冷,碰在一起倒還不錯。
蛋糕是裴清切的,裴明疏站在左側輕輕鼓掌,裴竟友摟著裴清的肩膀大笑,莫尹則在三人的右後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宴會結束後,莫尹私下給了裴清禮物,是一支新的口琴,裝在淡藍色的絨布袋子裡,殼麵閃閃發光。
“生日快樂。”
裴清把那支口琴拿在手裡,手掌輕輕摩挲了一下。
“小尹。”
聽到身後的聲音,裴清將口琴放回袋子係好。
裴明疏在宴會上喝了點酒,看上去神采奕奕,“在說悄悄話?”
“沒有。”莫尹很快地否認道。
裴清看了他一眼,莫尹的耳朵有點紅。
“說完了嗎?”裴明疏對裴清道,“該輪到我了。”
玩笑般的語氣讓裴清攥緊了口琴袋子,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對裴清的脾氣,裴明疏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他走到莫尹身後,推著莫尹的輪椅說:“走,我帶你去看花。”
天氣暖和了,花匠們又千辛萬苦地把那一片百合侍弄培育得慢慢開放,裴明疏聽傭人說過莫尹很喜歡,就趁著夜色帶莫尹來看,“晚上的時候,這花的香氣更濃。”
莫尹點了點頭,“是很香。”
裴明疏手扶著他的輪椅,微笑道:“你剛才是在給裴清送生日禮物嗎?”
莫尹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的呢?”
莫尹低著頭,輕聲道:“你什麼都不缺,我不知道該送你什麼。”
裴明疏笑了笑,“那你說句‘生日快樂’吧。”
莫尹沉默了好一會兒,好像這句話很難開口似的,裴明疏耐心地等待著,過了很久,才聽到一聲很輕的“生日快樂”。
裴明疏道:“你跟裴清在一起好像要比同我在一時要放鬆許多,是我哪裡讓你覺得緊張了嗎?”
“……沒有。”
莫尹否認得很艱難。
肩膀被輕輕按了一下,莫尹聽裴明疏說:“小尹,還記得我上次說過讓你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記得。”
裴明疏從輪椅後方轉到莫尹前麵,俯視了下莫尹後蹲下身,“我想你真的和我們成為一家人。”
“……”
“不是要你入籍,”裴明疏溫和道,“是想你把這裡當成第二個家,把我們都當成自己的家人。”
來到裴家已經有半年的時光。
這半年裡,莫尹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裴家的傭人對他很好,裴竟友雖然和他接觸不多,但也算是可親,裴清就不用說了,他們相處的時間最長,甚至已經有了些許曖昧,而麵前的裴明疏則是對他最好的一個……
對自己母親親自設計的裴宅進行大刀闊斧的改動就足以說明裴明疏有多真心想要讓莫尹來加入這個家。
也許從那時開始,裴明疏就打定主意想讓莫尹留在裴家。
兄弟兩個還真是有很大區彆。
裴清是外冷內熱,表麵冷漠難以接近,其實防線一觸即塌,很容易就能走近他的心裡,他現在已經能夠逐漸地掌握裴清的情緒。
裴明疏卻是外熱內冷,他可以對人好得把人捧上天,但這僅僅隻是出於他自身的意願,滿足他自己的情緒,他安排掌控周圍的一切,自身卻很難被外界的力量所左右,要真正打破他的防線,其實很難。
莫尹手攥住輪椅,麵上的表情仿佛有所動搖。
裴明疏溫柔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一聲大哥。”
從確定這兩個主角後,莫尹一直在想到底怎麼樣才能搞垮這兩兄弟?
在這個世界裡,他沒有碾壓的精神力,無權無勢,甚至連具健康的身體也沒有,想要扳倒友成這樣的龐然大物無異於癡人說夢。
必須得想辦法挑起這兩股強大的力量內鬥,讓他們自殺自滅。
可裴清對裴明疏不親近,裴明疏對裴清也不在意,他們兩人之間並沒有實質性的矛盾,爭家產這種事好像也到不了兩敗俱傷的地步。
這麼兩個矛盾不夠深刻的兄弟怎麼才能鬥起來呢?
——還是要感謝裴清給的靈感。
這些人,這些在小世界裡的人擁有著複雜的愛恨情仇。
而他不一樣。
他是在進化中剔除掉了那些軟弱因素的強大的自然人。
他可以玩弄、操控這些沒用的東西來達到他的目的,去追求那最純粹的破壞的快感。
這才是他在這個世界裡最大的優勢。
裴明疏看到莫尹眼中似乎有些複雜的情緒,像是藏著秘密,又像是立刻就要把秘密給說出來,他在他的注視中扭過了臉,臉上又浮現出那讓裴明疏覺得心軟可憐的倔,眼睛微微發亮,“不,我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