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打開, 莫尹被直接從車上抱下。
沒有輪椅這輔助的工具,莫尹隻能完全任人擺布,無力地靠在裴清的懷裡, 雙手緊緊地抓著裴清的領子,隨著裴清的腳步搖搖晃晃。
這裡離裴宅很遠。
一路風景都很陌生, 像是郊區, 鬆林遍布, 輪胎碾過,樹葉破碎的聲音不斷傳入耳中。
這是一棟很美麗的小房子,隻有一層, 門口也沒有台階, 門推開,一麵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外頭波光粼粼的湖,湖水泛著綠,混著碎金的陽光,美得叫人心醉。
房子裡沒有多少家具,落地窗前空無一物, 側麵有一張不大不小的黑色皮質沙發。
莫尹被放在沙發裡, 他手垂下, 因為沒有倚仗整個人歪了一下, 抓住沙發的扶手後才維持住了平衡。
他深深地低著頭, 頭發從兩麵垂下一點,蓋住了他的耳朵, 露出脆弱的後頸。
視線中隻能看到裴清漆黑的皮鞋。
這段時間, 裴氏兄弟不約而同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裡。
一方麵是因為他們要處理父親的喪事和公司中的混亂,必定是忙碌極了,另一方麵, 應該是兩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他。
冬日的小屋裡,空氣冷而清新,裴清把他從裴宅帶出來時,莫尹正在臥室裡看書,裴宅溫暖,他僅僅隻穿了件襯衣,裴清隨手抓了件大衣把他裹住從輪椅上抱了起來,莫尹手裡的書掉在地板上,腳上隻穿了一雙柔軟寬鬆的冬襪,就這麼被帶了出來。
大衣半披在身上,莫尹伸手緊了緊大衣。
下巴突然被兩根手指托住。
被迫地仰起了臉。
視線撞上。
曾經那麼親密又毫無保留的眼睛裡冷得莫尹看不出情緒。
裴清還是葬禮那一身黑色的裝束,他本來就是個性情冷傲的人,這樣看上去就顯得更加嚴酷得不近人情,尤其是他臉上的表情,他雖然平常都冷著張臉,可哪怕是莫尹第一次見到裴清時,裴清臉上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冰冷的神色。
裴清道:“喜歡嗎?”
莫尹怔了怔,“什麼?”
裴清道:“這裡。”
莫尹又是一怔。
裴清道:“我沒有買多少家具,想等你自己挑。”
莫尹瞳孔微震,視線再次環顧,這裡雖然空曠,但看上去溫馨簡潔,和他在裴家的臥室一樣,預留出了方便輪椅通行的空間,從裝修裝飾上看,顯然不是一天兩天的心思,莫尹轉過臉看向裴清,嘴唇微微抖了抖,“裴清……”
裴清抽回了手指,將雙手插回口袋裡,原地踱了兩步,他回頭,眼神還是冷的,神情也一樣,像是戴上了一層讓人捉摸不透的麵具,他平靜道:“你叫我來接你,就是為了讓我看你和裴明疏搞在一起?”
莫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他沒有辯解,而是嘴唇抖了抖,輕輕地說道:“對不起。”
有些難堪又有些無力的回答。
漫長得如同死一樣的沉默。
這段時間,裴清幾乎沒有合過眼。
他沒有辦法閉上眼睛。
隻要一閉上眼睛,滿腦子全是天崩地裂的那一幕。
他的兄長和他的戀人那麼忘乎所以地相擁相吻,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來他們之間有多麼強大的吸引力,多麼深刻的糾葛……
當然,裴竟友也看出來了。
裴竟友對裴明疏偏愛到了極點,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最後會被這個最器重喜歡的兒子給活活氣死。
一切都是那麼荒謬又殘酷。
裴清的視線一寸寸從莫尹身上掠過。
他還是瘦,裹在大衣裡很單薄的一個,拉著大衣的手看上去也是細長白皙,像薄薄的葉片,雙腿因為殘疾無法自控地垂著,淺色冬襪包裹著露出一截蒼白的腳踝。
他看上去那麼可憐、柔弱、溫順,給他帶來了那麼多的喜歡,可卻又給他帶來了那麼巨大的痛苦。
“你一直在利用我,是不是?”
裴清俯身,低聲道。
莫尹終於抬起了臉,他眼圈通紅,眼中早已盈滿了眼淚。
裴清很平靜地看他,就像是沒看到莫尹眼中的眼淚一樣,目光靜得可怕。
“從始至終,你都隻是在利用我來刺激他,對嗎?”
莫尹用力搖頭,這才終於開始解釋,“沒有,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你爸爸會來,我隻是想叫你趕快接我離開,我不想跟他再待在一起……”
“既然這樣,為什麼一開始要跟他去呢?”
莫尹不說話了。
他的表情在裴清的看來是那麼蒼白無力那麼無從辯解,還有什麼可問可說的,事實就擺在麵前。
裴清直起身,俯視著莫尹。
莫尹雙手緊揪著大衣,用祈求的目光仰望著他,“原諒我,裴清,我不想傷害你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裴清轉過臉,用緊繃的側臉對著莫尹,淡漠道:“你知道嗎?我最討厭彆人跟我說對不起。”
莫尹的聲音戛然而止。
氣氛冷凝著,曾經那麼好的兩個人卻是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
裴清終於再次轉過臉,眼神冷冰冰的,視線像一柄刀子,不輕不重地刮過莫尹的臉頰,落在他的嘴唇上。
“那是第幾次?”
“……什麼?”
“你跟他。”
“……”
莫尹像是有些不堪受辱地咬了下嘴唇,“裴清,那隻是個意外,因為你在公司忙,我不想打擾你,他不讓我找司機,所以隻能讓他送我回家看一下,我、我覺得氣氛不太對,才發信息給你讓你快點來接我,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裴清靜靜聽完,表情依舊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對莫尹的一長串解釋毫無反應,“那就是第一次了。”
莫尹難堪地垂下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