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又抓到了七個滿意的壯丁。
他收人,不看身形是否健壯高大,隻看對方的眼睛,或者說用精神力去感知這個人的心性是否適合。
周勇,是他立刻就要來的,而周勇也馬上就同意了。
周勇十分惶恐,“承蒙先生不棄,我定奮勇殺敵。”
風吹動莫尹的頭發,他道:“你讀過書吧?”
周勇眼睛一亮,“先生怎知?”
莫尹沒回答他的問題,“你家中貧困,苦讀多年,卻依舊連年落榜,三十多了,還是童生。”
周勇的表情頓時僵住了,莫尹側著臉,如那天在靶場上一般看也不看他,“你心懷怨憤,認為並非自己沒有才華,而是世道不公,若你能像同窗一樣有銀子打點,至少也該是個秀才,如此便可免除兵役稅賦,也不會潦倒到連給你母親斂葬的銀子都沒有。”
莫尹轉過臉看著周勇,他的眼神輕飄飄的,道:“這裡大部分都是你同鄉告訴我的,有一些是我猜的,我在軍中休養多日路過靶場時,靶場上那麼多人,他們雖鄙夷不悅,卻不敢說話,唯獨你出聲挑釁,周勇,你很不自量力。”
周勇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整個手都在咯吱作響,麵孔神情因為憤怒羞恥漲得紫紅。
“我選你,也正是因為這份不自量力。”莫尹淡淡道。
周勇粗重的呼吸一滯。
“你有怨氣,你覺得世道不公,上位者不仁,你有太多的怨恨無處排遣,可你又無力去改變,”莫尹視線慢慢轉動著,周勇感覺似有無形的絲線在他身上纏繞,要讓他窒息,“我會幫你,從你到我麾下之後,我會讓你隻記得一件事。”
五月時,莫尹終於點足了一千兵,也將兵營裡各將都得罪了個遍,營內本來歸整的編製變得坑坑窪窪,來找賀煊看賀煊怎麼辦,哪知賀煊竟大手一揮,輕描淡寫道:“那就重編吧。”
“各位將軍如覺得自己無力重編,可以追隨常老將軍告老還鄉,自會有人接替你們的職責。”賀煊坐在書桌前,身後武器寒光閃閃,圖窮匕見。
軍隊重新洗牌改編,又是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莫尹卻是不理會,隻管在賀煊劃給他的地方練兵。
接連幾日,營外不斷來客,牽來馬匹給李遠,李遠一匹匹馬又牽回營內。
軍中馬匹不算多,常三思在時,出過一個大紕漏,負責養馬的居然把大批戰馬給賣了,而常三思知曉此事後,立即將一乾人等斬首,可是戰馬卻難以追回了,他又不敢上報,營內騎兵本就不多,也就不了了之了,莫尹的那匹黑色戰馬便是流出去的其中一匹,他寫了封書信給程武,讓程武去替他買馬,銀子全由他來。
——“買馬,沒有現銀,賒賬。”
程武接到信時哭笑不得,張誌在旁也是哈哈大笑,“先生沒銀子?不如我去偷些給他?”
程武橫他一眼,“說了多少回了,不準你再做偷雞摸狗的事!”
張誌嘿嘿一笑,“玩笑話嘛,先生要賒賬可就對我們見外了,他守住庸城,替我們報仇雪恨,分毫不取地就走了,這正是我們該回報的時候,你去找廖四談馬價,我去找族長,讓他籌銀。”
程武道:“也好,廖四他們環城不也正在種糧嗎?種糧之法誰教的?我看他還敢漫天要價。”
事情就這麼辦了起來,莫尹在營中分配到了馬,又買回了丟失的戰馬,讓他帳下千人每人都分到了一匹馬。
千人牽馬,整齊排列,場麵蔚為壯觀,莫尹站在眾人麵前,聲音不高不低,但不知怎麼,每個人的耳朵裡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諸位,你們是我從幾萬人中精心挑選出來的一千人,從今日起,你們必須忘記過去,牢牢記住你們的新身份——我營的騎兵。”
“你們每個人心中都有怨氣,都有仇恨,我看到你們的眼睛,就知道你們對敵人絕不會手軟。”
“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會對你們進行訓練,如若無法通過訓練的,”莫尹低垂著眼,嘴唇輕輕一動,“斬。”
“想退出的,現在還有機會。”
千人之軍靜默無聲,無人質疑、無人反對、無人退出,一雙雙眼睛都充滿了壓抑的氣息靜靜地看著台上他們麵容蒼白的主將。
“很好,既然都無異議,今夜你們可以享受最後的平靜時光。”
莫尹微一頷首,背身離開。
“你想訓練一支精銳騎兵?”
帳中火光搖曳,莫尹抿了口酒,還是賀煊這裡的酒最帶勁,就是不知道賀煊帶了多少。
“謀算隻能勝一時,”莫尹道,“出其不意便是要對方無準備才有用處,與蠻族一戰不可避免,遲早要正麵交鋒,我們不能沒有騎兵,一千人不夠,訓練了這一千人,若有成效,還請將軍再撥兩千人。”
賀煊沉吟片刻,道:“好。”
莫尹抬眼看他,伸手將酒囊和賀煊的手指輕輕一碰,“將軍爽快。”
賀煊沒有飲酒,他隻是與莫尹議事,說著說著,莫尹舔了舔嘴唇,問他能否解下酒囊,賀煊搖頭,還是把酒囊解了給他,也得了一句“爽快”的誇獎。
賀煊笑了笑,他笑起來劍眉長揚,星目灼灼,頗有鋒芒畢露之感,怪不得取小字為“藏鋒”,這樣的人若是能收斂鋒芒,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你這騎兵可有編名?”
“有。”
烈酒讓人的四肢感到溫暖,莫尹懶懶地靠在帳邊,“熒惑。”
“熒惑?”
賀煊皺了皺眉,熒熒火光,離離亂惑,“凶星之名,聽著不大好。”
“不好麼?”
莫尹笑了笑,他側過臉,忙了一天,烏發略微有些散亂地堆在他腮邊,雙眼冰寒中似有火光跳躍,“我便是希望這支騎兵所到之處,帶去的皆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