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的將領兵士分彆留守軍營、保護各城以防蠻部分兵來襲。
莫尹被安排留在軍中坐鎮。
諸將領命後各自行動,親衛上前替賀煊穿戴鎧甲,一身重甲上身,賀煊魁梧高大,麵容整肅,一雙眼睛寒光粼粼,殺氣滿溢。
戰鼓被擂響,千萬馬匹、兵士們的行動讓整個營都隨之震顫。
賀煊親點了一萬騎兵,兩萬步兵,這些大部分都是他的親衛,與他同去山城平過叛亂,在邊境枕戈待旦,正是血性爆發的時刻,伴隨著擂擂戰鼓,兵士們喊聲震天,個個麵上皆是殺而後快的凶狠。
正在這時,莫尹來了。
賀煊還未上馬,他穿著鎧甲,腰間佩著刀,滿麵都是凝結的沉重,他此時見到莫尹,心裡半分旖旎也無,莫尹在他麵前站定,“將軍,我來為您送行。”
賀煊繃緊的嘴角微微一翹,那都算不上是個笑容,“等我凱旋。”
“還想向您討個恩典。”莫尹繼續盯著他的眼睛道。
大氅脫下,裡頭銀光閃閃的竟也穿著一身鎧甲!賀煊瞳孔一縮,毫無預備地看著銀甲在身的莫尹。
“將軍,屬下願親率熒惑,上陣殺敵,”莫尹道,“請將軍下令讓屬下出戰,請陳將軍留守營內主持後方大局。”
場下成千上萬的兵士都在看著,賀煊手掌攥緊了佩刀,風也喧囂,沙也彌漫,賀煊繃著臉,從唇縫中硬擠出了兩個字——“準了。”
“謝將軍。”
莫尹深一鞠躬,卻聽賀煊道:“刀劍無眼。”
莫尹抬頭,凝視著賀煊的眼睛,“各自珍重。”
*
蠻部占領三城後並未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常軍早已不是當年的常軍,那裡有一支可怕的鬼軍,和他們的騎兵一樣鬼神莫測,殺人不眨眼。
蠻部們將三座城池守得如同堡壘一般,他們知道他們是占不住這城的,所以無所顧忌地糟蹋著這座城,殺人放火、奸淫擄掠,他們用蠻語交談著謀劃著,預備等那支鬼軍來時,真送那些鬼去見閻王。
風沙之中,煙霧騰騰,似有大軍壓來,蠻部負責瞭望的人立即從城樓上連滾帶爬地下去,行興奮地向眾人傳遞敵人來臨的消息。
蠻部人早已準備好了,他們之間有血與淚的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蠻部騎兵呼號著殺出,迎麵而來的是一支奇特的部隊。
一匹黑馬,一身銀甲,一張鬼麵,長槍之上紅纓飄動,一騎絕塵在最前頭,他身後是千軍萬馬,俱是傳言中麵上帶著黑色印記的鬼軍!
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蠻部大軍猙獰大喊著衝了上去——
這是莫尹第一次真正地上戰場,戰馬疾馳,馬蹄隆隆震耳,他感覺到一種血液被點燃的激情,很奇異的感覺,仿佛他生於斯,長於斯,拚殺不為複仇奪權,他現在隻是在走與賀煊同樣的一條路——保家衛國,收複失地。
蠻部不愧是邊境大患,兩麵皆是精良的騎兵,兩邊正麵衝撞,幾成掎角之勢,熒惑軍自誕生起便以死亡為信仰,個個悍不畏死,到了戰場上,正麵殺敵時什麼心計謀略都是假的,隻有手起刀落,不斷廝殺。
兵器碰撞、戰馬嘶鳴、殺聲震天連綿不斷地織成了大漠中最慘烈的一支歌。
莫尹渾身都已被血浸透,他的頭發、耳朵、手掌全都黏膩滴血,戰馬也鬥性十足,在敵軍中來回奔跑穿梭,他身先士卒,幾乎衝在所有人的前頭,立馬橫槍,掃殺一片,他身後的兵士們也是一個個往前拚殺,從馬上被射下的又迅速翻身上馬頂著肩上的箭矢揮刀砍殺。
莫尹從不享受殺戮,那是力量的碾壓,獸性的發泄,而他的確在這場殺戮中感到了不一樣的感覺,殺戮是熱的、燙的、不再是冷的,無意義的。
如此拚殺了不知多久,北麵傳來了嗖嗖箭矢之聲,蠻部們瞬間倒了一片,莫尹躲過刺來的一柄長槍,反手拔出腰間的長刀,一刀將人的頭顱斬下!滾燙的血澆了滿頭,莫尹望過去。
賀煊渾身浴血,騎在馬上半立著揮刀帶軍,卷著滾滾塵煙而來——
莫尹立即抬手作出指令,整個熒惑從戰場中抽身而出,往外包圍,與賀煊部隊彙合接應!
“子規——”
賀煊的大吼聲傳來。
莫尹一麵快騎,一麵轉刀砍下身側敵人的臂膀,雙目透過麵具極清極亮地望著賀煊奔來的方向。
兩軍彙合,兩匹馬都似是相識,極快地將需要援護的後側交給了對方,莫尹與賀煊肩膀用力一撞,手起刀落,兩麵齊齊砍殺了撲來的敵人。
“如何?”賀煊大喝道。
莫尹喉嚨嘶啞地回了一句,“你來得太早,我還未儘興——”
兩麵大軍彙合,終於以壓倒性的優勢擊退了蠻部,蠻部殘軍如賀煊所想一般往西麵退,莫尹與賀煊各自率領自己的兵士一路砍殺,一直到蠻部退到夷蘭邊境,前方瘴氣大盛,大軍才停下了追擊。
此戰從白天打到黑夜,天上又現出了日月同在的奇景,賀煊下令就地修整清點人數,他下馬,脫下頭盔,頭發全都僵成了一團,硬邦邦的被血凝住了,隨意地抹了把臉過去。
莫尹也方脫了頭盔,發髻淩亂無比,他摘了臉上鬼麵,卻聽身側道:“子規。”
莫尹轉頭,他臉上還是乾乾淨淨的,見賀煊滿臉風塵血汙,便笑了笑,他麵上清淩淩的,像是冰雪融化一般。
戰場之上,人的心思會變得很淡很淡,仿佛自己很小很小,一切的愛恨情仇都變得幾乎消失不見,天地之間隻剩下他自己、他的馬、他的刀、他的命……
戰場的洗練比他在訓練室裡砍殺無數黑影都要來得濃烈,他好像第一次感覺到他活著不止是為了追求快感。
“怎麼戴了個麵具上戰場?”
莫尹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鬼麵,因為他便是鬼,這個世界的鬼。
“蘭陵王為什麼要戴鬼麵?”莫尹語意調侃,“我生得太俊俏了。”
賀煊也笑了笑,他凝視著莫尹白淨的麵孔,“子規,多謝你出現在這裡。”他抬手,手掌上一道深深的血痕,是徒手扯下砍向莫尹的槍尖所致,莫尹緩緩地伸出手,他的手上亦是一道傷痕,並肩作戰,心意合一,沒有誰救誰,戰場上他們就是一個人。
兩隻傷痕累累的手掌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此刻,無關風月,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