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爾比街區爆發了傳染病一事在整個王都都傳開了, 奧斯親王返回王都的消息也在貴族圈子裡迅速傳播,這兩件事加在一塊兒,帶給人極不好的聯想, 奧斯親王名聲在外, 一直都是個不祥的人物。
夏爾曼在戰場上傷了多處地方,對外稱是被革命黨的火-槍給掃中了,實際是那槍子沒打過來,他自己害怕得想要撤退,他的馬是純血馬,阿拉伯人賣給他的,精細地養在馬廄裡, 屬於祖先的血性早就在日複一日的養尊處優中消失了,和他的主人一樣被槍炮聲嚇得驚慌失措,夏爾曼從馬上摔下來, 差點把自己的腦袋給摔得粉碎。
奉命迎戰的王太子立即被送回王都醫治,在宮廷醫師們堅持不懈地救治下,夏爾曼終於撿回了一條命, 然後夏爾曼就發現王宮裡到處都是他的兄弟,而最令他感到危機重重的是蘭德斯居然也返回王都了。
夏爾曼或許不精通打仗,但對於如何與兄弟們勾心鬥角贏得父王的青睞上麵絕對是整個哈卡特家族中的佼佼者,他心裡很清楚其他兄弟都不可能取代他的位置, 除了那個可怕又醜陋的蘭德斯。
上帝保佑,蘭德斯還是一如既往地那麼不走運, 竟陷在了傳染病區裡, 夏爾曼拖著病體跪在神龕前感謝上帝對他的偏愛,同時祈禱傳染病能儘快將蘭德斯拖入地獄。
然而很不幸的是,上帝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考爾比街區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好, 王都中因為傳染病而惶惶不安的謠言也漸漸平息了下去,似乎眾人對於蘭德斯的看法也變得好了起來。
夏爾曼淨聽到有關蘭德斯在考爾比街區所做的好事,所積攢的名聲,而沒有收到他夢寐以求的蘭德斯染病的消息,這樣下去可不行,他連忙又去國王亞爾林的病床前請求將可憐的兄弟從病區中解救出來。
亞爾林那昏沉的頭腦簡直可以說是任人擺布,稀裡糊塗地又把事情給答應下來,對於蘭德斯的境遇,他又恐懼又感慨,恐懼的是這兒子果然再次跨過了命運對他的考驗,感慨的同樣也是如此,對於整個萊錫最高權力擁有者而言,他渴望有個強大的繼承人,在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差時日無多時,又有些畏懼兒子的強橫。
國王的指令很快到達了考爾比,蘭德斯正在巡視街區,用他那特有的粗野高傲鼓舞人心,有青年來呼喚了他。
“不,我不想離開這裡。”蘭德斯無情地拒絕了。
布魯恩道:“親王,您這是在固執什麼呢?既然可以離開了就快離開吧,在裡麵畢竟還是危險。”
“我不這麼認為,布魯恩,我不害怕疾病,它們戰勝不了我,我既然來到了這裡,這裡的居民也服我的管,聽我的話,我就是他們的主人,我會等疾病過去,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後再離開這裡,留下來並非我的本意,何時離開必須由我自己來決定。”
蘭德斯的態度強橫極了,完全不給布魯恩勸說的餘地,布魯恩真為此感到驕傲,這才是他想要擁護的君王,他行了個騎士禮,道:“親王,您享有真正的自由。”
蘭德斯並沒有為侍衛長的臣服而感到多麼歡悅,他理所應當地有能力去征服這片大陸上任何一塊土地任何一個人,除了……
隻要不去想那件事,蘭德斯就會很平靜,隻要一想到那件事,行事威嚴又果斷的親王就會開始胡思亂想躊躇不已。
在神父麵前做出要挾時,親王表現得雲淡風輕勝券在握,然而離開之後,親王卻是心亂如麻,完全沒有能夠成功敲詐的自信。
神父那麼聰明,那麼狡猾,一定會同他談條件的。
隻要談判的過程開始,就意味著神父已經有一大半落在了他的懷裡。
可該死的是神父看上去可真沉得住氣,他照樣還是為病人祈禱,握臨終者的手,在那些親人的眼淚與感激中送彆逝者。
親王知道這是很關鍵的時刻,他克製著絕不去看神父,高聲大氣地與人說話,甚至還對著人說了個在奧斯很流行的笑話,逗得麵前貧民區的青年哈哈大笑,親王自己倒是沒笑,他製造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也不知道神父有沒有在意。
神父的耳力驚人,當然聽到了親王那邊的歡聲笑語,同時,他還聽到了親王有些緊張的呼吸,手掌過分用力地按住拐杖,拐杖在地麵碾磨的聲音。
真是有趣。
神父頭一回從中感受到了真正的樂趣。
和第一個世界將此作為武器不一樣,隻是純粹地享受挑逗親王的快樂。
到了晚上,親王在神父用餐時過來了,很平靜地通知神父今天王宮裡來了人讓他離開而他拒絕了,神父對親王的舉動表示了讚美與支持。
二人互相彬彬有禮地交流,布尼爾道:“親王大人,你吃過晚餐了嗎?”
“還沒有。”
“那麼就坐下來一起吃吧,”布尼爾征求神父的意見,“神父?”
“歡迎至極。”
親王拄著拐杖在門口遲疑片刻後風度翩翩地一點頭,“那就打擾了。”
三人一塊兒用餐,布尼爾興致高昂地與親王搭話,親王表現出了貴族那禮貌疏離的一麵,姿態非常之高,令布尼爾對他大大改觀,布尼爾連聲稱讚,同時誠實地表示對自己先前的偏見感到很羞愧,感謝親王在病區為民眾和他與神父所做的一切。
“這是身為貴族應當做的事。”
親王不以為然道,那語氣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絲毫不誇耀。
誇讚固然令人感到愉悅,但相比布尼爾的熱情,神父就顯得冷淡了許多,隻是默默地用餐,旁人也無法從那雙看不見的湖綠色眼睛中去窺探些什麼。
親王忍耐著應付,為了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他將白天的笑話又給布尼爾講了一遍,布尼爾果然哈哈大笑,這回親王也跟著笑了兩聲,餘光看到神父的嘴角翹了翹,親王內心便感到了滿意。
用餐結束,布尼爾照例要去給神父燒水,等修士離開後,親王依舊穩穩地坐在餐桌前,燭火輕輕搖擺著。
兩人誰也不出聲。
神父雙手握著十字架,嘴唇輕輕動著,似乎正在默讀聖經。
親王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必得忍耐,他不知時間已過去多久,恐那修士馬上就要返回,又白白錯過,他心中矛盾極了,一時想著絕不能叫神父看出他的難耐,一時又想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就直接坦白了,叫那神父儘情開價,反正他又不是支付不起。
上帝見證,他真是快要瘋了!
這該死的小木屋悶得叫人受不了,蘭德斯背上直冒汗,額頭也滲出了細密的汗,還有他的掌心,真要命,再這樣下去,神父會發現他的窘態。
蘭德斯拿起靠在餐桌邊的拐杖,“那麼神父,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