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國王躺在床上, 虛弱而又欣慰地看著麵前的場景。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亞爾林渾濁的眼中流出眼淚,他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湧動在心間, 他知道這是因他的軟弱, 已將這個國家的未來寄托在他所無法掌控的未來。
臥房裡站滿了修士,他們正低著頭虔誠地為上帝的新信徒祈禱。
年輕的主教垂著眼睛,低聲念聖經,親王單膝跪在紅衣主教麵前,那一頭有些卷曲的棕色頭發被料理得很順當,肩膀上閃耀著金屬肩章。
隨行的宮廷畫師忠實地記錄著這一幕,這對於萊錫而言,是至關重要的一天, 標誌著萊錫的命運將走向另一條道路。
“……願上帝保佑您。”
主教伸出手,將手浸在銀盆裡,冰涼的聖水沒過了他的手指,他提起手,在親王的額頭上畫上十字。
“主賜福與您。”主教低聲道。
親王抬起臉, 他燒傷的臉龐不能妄稱英俊,但絕對堅毅,他的臉上有一種執著與決然, 叫人肅然起敬。
親王伸出手, 他抓住了主教的手, 在他的手指上輕輕一吻, “感謝主, 令我的靈魂有了棲息之地。”
親王與國王貼麵吻,國王在他耳邊流著淚道:“蘭德斯,我祝福你, 我祝福你的前路將比我美好,我祝福你能帶領萊錫走向光明,蘭德斯,我祝福你的一切,好好對待你的子民、兄弟,找個好妻子,將哈卡特的光榮延續下去……”
親王沒有回應,因為有一些事情是他所不能答應的,他隻是慢慢點頭,老國王現在需要的也不是回應,隻是一種自我的安慰。
主教同樣也賜福給了老國王,老國王的信仰並不怎麼虔誠,可在被教廷人士包圍著時,也不自覺地開始相信上帝的存在,上帝會帶他上天堂的,相信這個能令他感覺好多了。
儀式結束,亞爾林握著親王的手,最後交代道:“舞會上去選一位好姑娘,像你母親一樣的好姑娘,帶她來見我,我想看著你結婚。”
親王看了一眼床邊的紅衣主教,低聲道:“父親,睡吧。”
修士們跟隨著親王和主教退出了國王的臥室。
“今晚有舞會,”親王主動道,“都留下來吧,等舞會結束後,我會讓人送你們回教堂的。”
修士們一直都艱苦修行,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位修士去參加舞會的,此時聽了親王的提議便麵麵相覷,他們的神父,如今的主教向親王說了聲謝謝,於是他們就被親王所指示的仆人給帶走了。
親王和主教仍在說話,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小,親王低著頭,有點遷就主教的意思,亦或者看上去是在聆聽教誨一樣,他的肩膀平直開闊,看上去比主教要氣勢強橫許多,可他微微靠向主教的姿勢以及他麵上的神情卻令人感覺他對主教是那麼恭順且信服。
夏爾曼躲在走廊儘頭看著,心中一陣亂擺,他一夜沒睡好覺,身體裡有個蠢蠢欲動的魔鬼在挑唆他。
親王和神父轉進了個房間,夏爾曼不敢跟過去,留在原地,心裡隻怕神父會將他犯下的罪告訴親王。
那時他也還是孩童,白天不斷聽說蘭德斯要接受洗禮了,蘭德斯出生就有殘疾,卷發棕眼睛,像頭小獅子一樣,性情又很古怪,真討人厭,夏爾曼一麵嘀咕著一麵舉著蠟燭悄悄在王宮裡行走,想去蘭德斯房間裡將他明天要穿的小禮服給弄壞掉。
蠟燭不小心掉在地上時,夏爾曼嚇呆了,他的膽子隻容許他做些小壞事,可壞事一旦有暴露的危險,腦海中首先湧上來的念頭便是逃跑。
夏爾曼逃跑了,那場大火毀了蘭德斯的臉,同時也令夏爾曼大病了一場。
病好之後,夏爾曼一直不敢去看蘭德斯,他將這個秘密深深地藏在心底,可總覺得這並不是個秘密,一定是有人知曉的,這世界上的罪惡總有見證,可他絕沒想到頭一個提起這件陳年往事的會是神父——
恐懼令夏爾曼想要逃,在戰場上,他可以逃回王都,在王宮裡,他可以逃回自己居住的宮殿,可等到以後呢,等蘭德斯登上王位之後,他就沒地方可逃了。
神父的要挾是如此精準而有力,很可怕的是,蘭德斯似乎也被神父籠絡得很好,渾然不知神父這樣恐嚇他,是為了叫他一起對付他。
夏爾曼既感到害怕又覺得可笑,一夜未睡的眼睛紅紅地注視著幽深的走廊,分不清他和蘭德斯到底誰更不幸。
*
王宮裡有許多的空房間,親王很大膽地在空房間裡吻神父,“你今天格外迷人。”
神父的回應是淡淡一笑。
“比爾送來的箱子,你打開了麼?”
神父懶懶道:“是的,我打開過了。”
親王道:“晚上9點舞會正式開始。”
“我知道。”
親王感到自己的心跳很快,他用不容拒絕的語氣道:“來我的舞會。”
“我們會來的,”神父避重就輕道,“我們會在樓上合適的位置觀看舞會,感謝您的邀請。”
親王凝視著神父的臉,“你知道我並不是在說這個。”
神父繼續回避道:“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得了吧,”親王毫不遲疑道,“你是這個世界上最能理解我意思的人。”
神父的態度終於有點變化了,他微微一笑,伸手在親王臉上點了點,“蘭德斯,你太大膽了。”
親王很熱烈地在神父的嘴唇上重重親了一下,他也笑起來,有些瘋狂的意味,可克製的,在他的掌控之中撒野的瘋狂,“我知道,你什麼都明白。”
親王摟著神父熱吻,前天的不快已經被他拋諸腦後,麵對愛情,患得患失遲疑不定那都是極正常的表現,但倘若一直沉溺在其中,那就是軟弱了,親王從不軟弱,他要奮起直追,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去追求自己的愛情。
氣氛有些過於熱烈,神父及時地按住了親王往他的神袍裡鑽入的手掌,低聲道:“親王,現在可不是合適做這件事的時候,您才剛發誓信仰上帝呢。”
親王剽竊了侍從的創意,“您才是我的上帝。”
神父必須承認他現在很愉快,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愉悅,有些輕飄飄的,仿佛體內感染了某種病菌,讓他覺得此刻很快樂。
他在為親王對他全心全意的愛感到快樂嗎?
真不可思議。
這麼容易就能得手的東西,怎麼會配讓他快樂呢?
神父一麵這麼想著,一麵閉上眼睛回吻了親王。
在王宮的空房間內,親王和神父連他們身上的禮服都未脫去,乾柴烈火般地緊緊擁抱了,一場如火般的情-事匆匆將兩人燃燒在了一起。
事後,親王邊為神父整理禮服,邊低聲道:“9點,彆忘了,9點。”
“我要說我不來呢?”神父也低聲道。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人,可他們說話的聲調就像是情人在私語一般。
“不,你會來的。”親王斬釘截鐵道。
神父諷刺地一笑。
親王道:“若說彆人我不敢肯定,但是你一定會來,因為你就是那麼個膽大包天的人物,而且你也絕不會放過一個能愚弄所有人的機會,你就是喜歡乾這樣的壞事,”親王的語氣像是大人溺愛淘氣的小孩子一般,他親昵地吻了吻神父的嘴唇,“來吧,叫他們全部希望都落空,叫他們全去想破他們的腦子猜猜你到底是誰,叫他們絕想不到我們高尚的新任主教在眾目睽睽之下和男人幽會……”
親王在神父衣領下的脖頸用力吻了一下,再一次肯定道:“你會來的。”
神父笑起來,他笑出的氣息癢癢地撓在親王耳側,“是的,蘭德斯,你說得對極了,我會來的,今晚的舞會我一秒鐘都不想錯過。”
*
夏爾曼在角落裡蹲守著,不知道是不是由於他心中太過緊張,他總覺得親王和神父在房間裡待了很久,不知道在密謀些什麼,想到這裡,夏爾曼又陡然生出了另一個可怕的念頭,該不會這是親王聯合神父設下的圈套吧?
夏爾曼渾身打了個激靈,很快又放棄了這個猜想。
不會的,以蘭德斯的個性,大概會直接殺了他。
殺了他……夏爾曼又開始顫抖了。
終於,空房間的門打開了,親王和神父走了出來,又說了幾句話,兩人分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夏爾曼屏住呼吸,他正猶豫著該以什麼樣合適的時機叫住神父時,神父的腳步停住了,他停在離夏爾曼半步的走廊上,夏爾曼正探著臉看,眼盲的神父卻準確無誤地看向了夏爾曼,嘴角微微上揚勾起,“殿下?”
這的確是個不尋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