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他知道指責毫無意義,因為莫學民已經聽不懂了,但他還是大聲地罵道:“你來這裡乾什麼?這裡我已經退租了!我給你交了押金住院費,你應該在醫院裡好好待著,你懂不懂啊?!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你就隻為了折磨我,就為了不讓我好過嗎?!”
莫尹罵的聲音很響,在整個樓道裡回蕩,有人推開了門看熱鬨,李修走過去,展臂關回了門,裡麵人嚇了一跳,隔著門罵道:“神經病啊你!”
李修走近了,才發現莫尹抓著的是個中年男人,對方看上去麵容端正而瘦,透出一點灰敗陰森的氣息,被莫尹拉著手腕,臉上也沒有表情,莫尹那麼大聲地罵他,樓下都有人抬頭看了,可他還是沒什麼反應,呆呆地看著前方。
李修意識到了什麼,莫尹低著頭,背彎下去,背脊深深地頂起了校服。
李修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他手垂在身側,手指蜷了蜷,遲疑地抬起手,他還沒碰到莫尹的背,被抓住的中年男人突然甩開了莫尹的手,他的力氣是一瞬間爆發出來的,莫尹整個人被甩了出去,李修扶住了他的肩膀,莫尹人還沒站穩,手已經先本能地向前抓去,手指擦過布料,莫學民跑了。
“快追——”
莫尹吼了一聲,李修立刻放開了莫尹,在黑暗中追了上去,莫尹緊跟著也跑了過去。
莫學民是往上跑的。
整棟樓一共也才六樓,上去就是頂樓,在莫學民跑上露台的那一瞬間,李修追到了人,他毫不猶豫地直接展開雙臂從背後把人抱住。
沒想到本來安靜的人突然嘶吼起來,拚命掙紮,一扭頭就咬上了李修的小臂,李修悶哼一聲,身後傳來一聲大吼,“放開他——”
李修抬頭,同時下意識地手臂一鬆,懷裡的人立刻竄了出去。
“不是你!”莫尹也追了上來。
李修反應很快,立刻也邁步跑過去,直接將往露台邊緣跑的人壓倒在地,這次他很有經驗地雙手扣住莫學民的手壓在押後,自己則跪在地上單膝控製住不斷掙紮的人。
“好了,”李修回頭,“叫醫院的人來吧。”
莫尹抹了把眼睛,轉身打電話,“喂,”他語氣鎮定無比,“人找到了,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就在我們原來住的地方,對不起,麻煩你們來把人接回去。”
似乎是聽到了要把他送回去,莫學民的掙紮力道小了,嗚嗚地哭起來,隨即一陣惡臭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他啞聲道:“殺人犯……你是殺人犯……”
莫尹回頭。
李修控製著人,表情如常,看上去像是絲毫沒意識到他身邊液體正在蔓延以及莫學民的控訴。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後,車來了,擔架束縛帶都齊全,醫院的工作人員向莫尹道歉,說他們工作失誤,因為莫學民這段時間的狀態好轉,一時疏忽讓人跑了出來。
莫尹不想跟他們多計較,怕後麵莫學民會惹更多麻煩,他們會更不願意收,本來市裡願意收莫學民的醫院就不多。
醫院的車閃著燈走了。
露台又變得空空的,李修側著手臂在檢查自己小臂上的傷口,莫尹走過來先低頭看了他的校褲,“你校褲弄臟了。”
李修低頭瞥了一眼,說:“沒關係。”
“莫宇凡手上的傷好了嗎?”李修說。
話題變得太快,莫尹用眼神表示疑問。
李修說:“校褲可以洗,傷有點麻煩。”
莫尹看向他的手臂,“傷口不深,去醫院吧。”
“一點小傷,”李修放下手臂,“不用去醫院。”
剛才說麻煩,又變成一點小傷。
莫尹說:“那先買條褲子吧。”
李修抓了下褲子的大腿處,膝蓋以下因為露台的積水全濕了,更不要說還沾上了彆的,味道很難聞。
兩人下了樓,隔壁有超市,莫尹進去,帶著李修的錢付賬買了一條運動褲,在樓上的公共水池邊,李修脫下校褲鞋襪,手掌心捧了水來衝洗膝蓋和小腿。
莫尹站在一邊,他抱著運動褲靠在牆上,公共水池這裡不開燈,一片漆黑之中,隻有水聲嘩嘩,莫尹說:“我不會謝你的,是你自己要來的,我沒求你。”
李修沒說話,他快速地衝洗著,過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莫尹說:“這也是你想做的事嗎?”
李修笑了笑,他的笑聲混合著水聲,聽上去很輕鬆歡快,好像他大晚上的是跑來這裡玩水一樣。
“算吧。”
李修站定了,他扭過頭,對莫尹說:“我猶豫了一會兒,想該不該來。”
莫尹靜靜地看著他。
“來的話,可能會有麻煩,而且你也應該不需要我幫忙,不來的話……”李修頓了頓,又是莞爾一笑,“好吧,我自己想來。”
莫尹也笑了笑,“你也開始同情我,可憐我了?”
李修說:“沒有。”
他從莫尹手裡抽了運動褲,濕淋淋的小腿穿過去,利落地穿上褲子,“我隻是覺得我們有點像。”
“像?”
“你不覺得?”李修微笑,“我們都有點怪。”
莫尹沒反駁,他將雙手背在身後,斜斜地看著李修,李修說他覺得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其實他有時候也會想,他又想要什麼呢,打敗李修,成為第一名,然後呢?他得到了第一名以後,或者說他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以後,這些所有人都想要的東西,會讓他得到滿足嗎?會讓他獲得真正的平靜嗎?
不,他其實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
他內心真正渴望的是多麼臭不可聞的期待啊。
用一切的美好目標去掩飾也依舊掩蓋不住那其中的惡臭,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知道,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日日夜夜在想什麼,在與什麼作搏鬥。
“剛才……”莫尹仰起頭,牆角結了一大片蜘蛛網在風中搖晃,“你的褲子要是沒弄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