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討厭李修吧。”莫尹忽然道。
鐘嘉明看向莫尹。
“其實我也很討厭李修,”莫尹道,“他什麼都有,又那麼高高在上,彆人拚儘全力才能做到的事,他隨隨便便就能成功,而且更可惡的是,他根本就沒把這種成功放在心上。”
鐘嘉明怔了很久,他臉上表情慢慢變得平和又有些苦澀,“可是他還是很討人喜歡,你也根本不討厭他,你對待討厭的人,應該是像對我一樣,理都不理。”
鐘嘉明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莫尹,他平常都挺溫和友善的,很少有這麼直視著人不放的時候。
莫尹心裡明白了。
鐘嘉明不是一無所知的。
他隻是假裝不知道。
“不是的,”莫尹搖頭,“我不討厭你。”
鐘嘉明伸手,“把手機先還給我吧。”
“不,我要你先聽我說完。”
“我不討厭你,也不喜歡你,我不想你靠近我,因為你是個正常人,所有正常人靠近我,都會讓我覺得不自在,不舒服,你對我有好意,這讓我覺得很害怕……”
莫尹也看著鐘嘉明,他淩亂的黑發下,皮膚蒼白,眼睛裡泛著血絲,眼瞳比他的頭發更黑,看上去很純粹。
“李修不一樣,他不正常。”
“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不會有任何負擔,可是越跟他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正常。”
“我不想永遠都不正常,我不想變成我爸爸那樣……我媽也是精神病患者……精神病的遺傳概率很高……”
莫尹的敘述很冷靜,這種冷靜是強烈克製的結果,他在強迫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說話,殊不知這種強迫會讓他顯得更彆扭。
“所以,”鐘嘉明的語氣變得柔和,“要我打電話給我爸爸嗎?”
莫尹又搖頭,“我不信任他。”
鐘嘉明說:“他們大人之間門的事,不會怎麼影響到你的,你放心,事情很快就會結束的。”
“我不放心,”莫尹抬頭說,“除非先把我送出國。”
鐘則庸極其的謹慎,他所需要的隻是莫尹的一段錄像、口供,彆的什麼都不需要,莫尹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從這個條件來看,莫尹推斷鐘則庸並不想真的將李修送上法庭,他隻是需要這麼個東西,和那段監控合在一起就會非常有效,昨天是利誘,如果莫尹不答應的話,很快可能就會演變成威逼。
李修沒有出現,李修的家裡人也沒有出現,或許他們也正焦頭爛額,或許他們還有彆的麻煩要處理,或許他們根本不知道鐘則庸接觸了他……
鐘嘉明說他和李修從小一起長大,很顯然這是實話,那就從側麵說明這兩家的關係很好。
當然按照現在的形勢來看,很顯然這種好是表麵的。
像鐘則庸這樣的雙麵人很有可能表麵和李家維持著良好的關係,背地裡隨時預備要給李家重重一擊。
前幾天一直風平浪靜,這兩天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導致鐘則庸決定撕破偽裝。
可鐘則庸找他找得很迂回,那就說鐘則庸還剩下部分偽裝,他在裝什麼?
莫尹想到鐘則庸在醫院裡給他聽的有關周韌的那部分錄音。
他們找到了周韌。
這不意外,隻要他們想,他們可以把他的一切都查個底朝天。
然後呢?
周韌所說的那些話,如果讓李修的父親聽到,他會怎麼想?
李修的父親會想,完了,李修被這樣一個世故、狡猾、貪婪、惡俗的男孩子騙了,他會想,說不定跟對周韌一樣的“仙人跳”般的敲詐勒索已經在路上了。
然後,鐘則庸說,算了,你不要再出麵了,我去處理吧,你出麵的話更麻煩。
李修的父親同意了。
所以鐘則庸很有可能現在正在做雙麵人,利用時間門差和信息差,想要打李修的父親一個措手不及。
這些猜想是莫尹昨天一個晚上不睡覺認真推導出來的,就像是身體裡有一部分極其敏銳的東西正在覺醒,野獸一般向著惡意嗅去。
“我要先出國,馬上出國。”
莫尹堅決道:“出國之後,我可以錄視頻。”
他把手機還給鐘嘉明,“你來跟你爸說。”
人對親人的防備是不一樣的,如果是他來說,鐘則庸可能會多想,他爭取到鐘嘉明的一點點共鳴,鐘嘉明會幫他的,他一直都想感受下“幫”他的滋味,不是嗎?
鐘嘉明猶豫了一會兒,說:“我試試。”他走到一旁去打電話,過了大約五分鐘,鐘嘉明回來了,說:“我爸同意了。”
當天下午最後一節課的時候,鐘嘉明告訴莫尹,他爸派車來接他,今天晚上要再跟他麵談細說出國的事。
莫尹克製地點了點頭,“好。”
“我陪你一起吧。”鐘嘉明說。
莫尹又輕點了下頭,“好。”
車停在校門口,莫尹和鐘嘉明一起上了車。
跟石院那次的會麵不同。
很顯然這是一次“光明正大”的會麵。
在石院和鐘則庸交談時,鐘則庸明明可以直接切入正題的,可他還是先說了一大堆對他和李修好像很關照的話,他完全沒有必要在莫尹麵前這樣,他這麼做的原因隻有一個,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雙麵人做久了,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兩張臉。
有些事,他就是要以做好事的名義去做才會覺得分外愉快。
鐘嘉明來通知他有關李修的事也是這樣做的。
他們喜歡這樣包裝自己的惡意,在外麵包上漂亮的綢帶遞給人,等人滿心歡喜地打開,被裡麵的東西咬得鮮血淋漓時,他們才會感到滿足。
所以,莫尹推測,如果他提出要先送他出國才願意錄視頻的話,鐘則庸會把其中一部分改頭換麵地送到李修的父親那裡,而李修的父親也一定會將這部分也送到李修那裡。
李修。
如果你收到了,你能讀懂我的意思嗎?
莫尹神色漠然地看向車窗外掠過的風景。
“他要求馬上出國?”李清嗓子沙啞,他日夜顛倒,應付著各種危機,李修的酒店視頻隻是個導火索,他還麵臨著許多其他問題,壓力大到無以複加。
“好,那就安排他出國,”李清道,“越遠越好!”
李清掛了電話,他也隻是整個團隊的一員,李修的事算是意外,對他們整體來說影響不是那麼大,但對他個人,對李修個人,處理得不好,就會一輩子都翻身困難。
李清起身,拖著疲憊的身軀推開了臥室門。
臥室裡播放著低沉悠揚的音樂,李清深吸了口氣,語氣淡而嚴厲道:“我正式通知你,你的‘戀愛’對象要求立刻出國,我會負責他出國的一切支出,以此來為你這次‘戀愛’買單,讓他能放你一馬——”
變得異常寡言的人回頭看向門口,說:“他要出國?”
“沒錯,”李清道,“他主動要求的,要馬上出國,他就閉嘴。”
李修站起身,直視著父親道:“不會的,他不可能要求馬上出國。”
李清已經受夠了李修的天真、幼稚,冷冷道:“需要錄音嗎?你覺得我有必要騙你嗎?我告訴你,你惹的麻煩到此——你乾什麼——”
李修走出了臥室,直接走向客廳的大門,門打不開,需要鑰匙。
李修回頭,“給我鑰匙。”
“給你鑰匙又怎麼樣?”李清不客氣道,“這裡外麵全是人,你以為你走得到哪去?!”
“他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這不是他說的,如果他這麼說,那麼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李修抓著門把手,因為缺乏休息的臉顯得很冷硬蒼白,但是眼睛異常明亮,“他還沒贏過我,他不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