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覺得這個世界完全顛倒了。
裴明疏放棄當一個商人,轉而想成為一名大學教授,裴清反而選擇重新開辦公司,力圖開拓屬於他自己的商業版圖。
唯一沒有變的是兩個人依舊頻繁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裡。
裴明疏就不用說了,他住在他樓上,申請了教職,他們的生活軌跡自然就有許多重合的地方。
裴清像他說的一樣很忙,也和他說的一樣每周都千裡迢迢地坐飛機來看莫尹,時間都是些不湊巧很不適合見麵的,莫尹從不給他開門,就像今天又打電話來,告訴莫尹淩晨五點他坐的那班飛機會降落在莫尹所在的城市,他會來見他。
“你就算把門鈴按爛,我也不會給你開門的。”莫尹道。
裴清道:“我不按門鈴,我就在門外等,還有,今天晚上不要留他過夜,我看到會傷心。”
莫尹看向端著剛炒好的菜走過來的裴明疏,“你管不著。”
他掛了電話。
裴明疏放下盤子,“是裴清?”
莫尹端起碗吃飯,低垂著眼,同樣道:“你管不著。”
在莫尹眼中,裴明疏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而事實是裴明疏不但會做飯,做得還很不錯,他甚至還會修水管和公寓裡所有的電器,家務這些就更不必說,以前莫尹和他一起回莫家老宅時就看得出來裴明疏在這方麵很有經驗。
“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都是自己解決生活上的各種問題。”
裴明疏挽起袖子半蹲著幫莫尹修理浴室裡突然不出水的蓮蓬頭,對強忍好奇的莫尹微微一笑,“多少也是一項技能,不是嗎?”
就當是普通鄰居好了。
莫尹吃完了飯,收拾碗筷放去廚房的洗碗機。
裴明疏收拾好了餐桌過來打掃廚房。
莫尹關上洗碗機,設置好清洗模式,推著輪椅繞過廚房的島台。
“小尹。”
莫尹停下輪椅。
“今晚我可以留下嗎?”
莫尹沒回答。
窗外天色已經黑了,昏黃的燈,莫尹在看書,離他不遠處斜對的沙發上,裴明疏也正在看書,他現在棄商從教,近視都加深了不少,此時帶著新配的眼鏡,真的是一點商人氣息都沒有,一身乾淨濃鬱的書卷氣。
莫尹卻覺得裴明疏的用心並不是那麼清白乾淨。
天氣冷了,公寓裡開著暖氣,裴明疏穿一件淡杏色的襯衣,剛才收拾家務卷到小臂的袖子沒放下來,單肩側斜靠著沙發,落地台燈的光源恰到好處地照出他臉部英俊的輪廓,以及解開的襯衣扣子下看上去骨骼硬朗分明的一截鎖骨,陰影叢生,昏暗的夜晚味道。
莫尹沒有交新朋友,也沒有排斥裴明疏這麼鍥而不舍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好像在假裝他們是朋友,莫尹也說不清他現在對裴明疏或是裴清的觀感,說把過去全忘掉,人的大腦不是機器,不可能一下就可以清空,好的壞的都得慢慢來。
莫尹沒有逼自己。
他已經這樣了,不想再有一點不順心。
察覺到莫尹在走神,裴明疏放下了書,他起身過去,手搭在莫尹的輪椅後背,“很晚了。”
這是一句頗具暗示意味的邀請。
莫尹接受過好幾次了。
他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成年人,裴明疏英俊、健康、知根知底,做飯不錯,上能換燈泡下能修水管,是個還算不錯的上床對象。
而且裴明疏不像裴清,隻要一見麵,就用那種好像他欠他很多的眼神看他,裴明疏像水,渴了,就毫無負擔地拿起來喝,裴清則是一杯烈酒,光是遠遠看著,喉嚨就已經開始痛了。
裴明疏來吻他時,莫尹沒有抗拒,他的嘴唇在暖氣的氤氳下變得柔軟而溫暖,他仍然在走神,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上周裴清來的時候,那天本來天氣不錯,太陽很高,突然下了一陣雨,金光燦燦裡雨滴密集地打下,門鈴響了。
“你這樣有意思嗎?”
開門看到個濕漉漉的裴清,莫尹冷臉道。
“像條落水狗。”
裴清沒理會,手掌拍了拍大衣上的水珠,“誰知道這裡的天氣那麼怪,突然下雨。”他看向莫尹,“跟你一樣,說翻臉就翻臉。”他俯身,將濕漉漉的臉靠近,臉上雨滴濕發,“把我變成落水狗。”
“這都是你活該,誰讓你姓裴?”
莫尹無所謂將自己的那些惡毒心思全翻出來給裴清看。
裴清說的沒錯,他的打擊報複是無差彆的,過分的,不講理的,是啊,他隻是失去了父母和雙腿,憑什麼還失去理智呢?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所有姓裴的和整個友成都為他陪葬,他都不會嫌多。
他不會因為傷害了看似無辜的兄弟倆就感到愧疚。
他都不能好過了,那就誰都彆想好過。
“你說得對,”裴清的表情沒有因為莫尹的話而產生變化,他甚至笑了笑,是他標誌性的有點冷又有點自嘲譏諷的笑,眼睛亮如寒星,“我就是活該。”
莫尹轉開了臉,從裴明疏的嘴唇逃開,呼吸微頓,裴明疏目光落在他的側臉,光影一半一半地打在他臉上,顯得尤其的冷漠。
“你走吧。”
莫尹冷淡道。
“我今天沒心情。”
裴明疏微微垂下眼睫,他沉默了半晌,道:“好。”
沒有任何勉強,裴明疏穿上外套,戴上圍巾,站到門口,“明天早上想吃什麼?”
“我明天不想吃早飯。”
裴明疏微一點頭,“晚安。”
這個晚上,莫尹有點失眠,他不能像正常人那樣隨心所欲地翻身,睡不著的時候,就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大腦放空,胡思亂想。
裴明疏、裴清。
兩個名字在他的腦海中上下翻騰。
最終他還是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他摸到手機,才6點多,看一眼窗簾,遮光窗簾黑沉沉的,外麵一絲光都沒有,太陽還未升起。
莫尹起床了,他穿好衣服,刷牙洗臉,頭發梳得整齊,非常體麵地過去開了門。
門外,裴清不在。
莫尹微微一怔。
他皺起眉,比起懷疑裴清耍他,他先去查了航班。
航班沒有發生事故,也沒有延誤,甚至還早到了兩分鐘。
在通訊錄的界麵猶豫了幾秒,莫尹收起手機,抬頭預備關門時,發覺拐角走廊裴清不知道已經在那站了多久,看到莫尹抬起頭,四目相對,莫尹眼神微閃,裴清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大衣的衣角在他的腳步間翻飛,像鳥振起的翅膀。
莫尹以為裴清會衝過來吻他的。
他已經打好了腹稿預備跟裴清說清楚,讓他不要再來,他們之間不會達成他想要的結果——
裴清沒有吻他,而是站到他的麵前,手壓抵了下門,“他不在,對不對?”
莫尹沒說話,隻仰看著裴清。
裴清微微一笑,眼睛亮得仿佛能刺痛人,“如果那場車禍要死一個人,你希望死的那個是誰?”
莫尹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希望你們全都死。”
“你希望誰活得更久一點?”裴清一點點俯下身,“哪怕隻是多一秒鐘?”
他每說一個字,都更靠近莫尹一點,說完時,臉龐離莫尹近在咫尺的距離。
莫尹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選不出來。”
裴清低聲道。
莫尹嘴唇微動,“對我來說,選誰都沒有區彆。”
“真的嗎?”
“當然。”
莫尹毫不留情道,他微揚著臉,帶著一點冷酷的挑釁和裴清對峙。
“如果我們兩個在你這裡真的沒有區彆,”裴清看著莫尹的眼睛,“那你選我吧,你選我,讓我活下去。”